廖亞凡不可能不把自己目前的生活處境和周老師嘴裡天堂般的描述進行對照,而她又恰恰處於最容易產生幻想的年齡。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方木的目光落在廖亞凡身上那條舊運動褲上,心裡一陣刺痛。
懷裡的孩子因為長時間受到冷落,不滿地哇哇大叫起來。如夢初醒地廖亞凡急忙舀起飯菜往他嘴裡塞,一不小心嗆到了孩子。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周老師也停止了講述,急忙指示趙大姐快去照料一下那孩子。廖亞凡把孩子交給趙大姐的時候,雙眼還在緊盯著周老師,似乎希望他繼續講吓去。
然而周老師此刻更關心的是那個孩子,等那孩子吐出了一塊土豆,停止咳嗽之後,他也忘記剛才講到了什麼地方,只是揮揮手讓大家快點吃飯。廖亞凡有點失望,慢慢地把飯碗裡剩餘不多的飯菜一點點扒進嘴裡。
吃過晚飯後,周老師又泡了一壺茶,拉著方木坐下來聊天。孩子們各自找地方寫作業、做遊戲。廖亞凡端起一大盆用過的碗筷,跟著趙大姐走進了廚房。
茶也是好茶。方木一邊細細品嚐,一邊暗自揣摩周老師過去的身份和職業。也許是因為晚飯喝了點酒的緣故,周老師談興甚濃。
“如果將來條件好點了,我就在這裡建一個圖書室……那裡專門修一個女生宿舍……”
周老師邊說,邊用手在院子裡比劃著,似乎眼前已經是一片整齊明亮的樓房。
方木笑著聽他說,並不插嘴。周老師說著說著,忽然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
“說的跟真的似的,”他搖搖頭,“也就是想想罷了。能讓眼前這幫孩子接受教育,健康地踏入社會,我就燒高香了。”
方木想了想,“你辦這個孤兒院,花了很多錢吧?”
“嗯,”周老師點點頭,“我這大半輩子的積蓄,都在這裡了。”
方木在心裡暗暗算了算。800多米的院子,加上這棟二層小樓,已經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再加上所有人的吃穿住用和各種費用,即時有萬貫家財,估計也所剩無幾了。
“怎麼不尋求一些社會捐助?”
“呵呵,有好多人要給我投資,捐助這些孩子們。”周老師笑了笑,“我沒答應。因為他們無一例外地要求我們要配合他們搞一些宣傳。常常是一隻手拿著錢,另一隻手端著攝像機。”
“如果……”方木斟酌著自己的詞句,“……能解決一些實際困難,大不了就配合他們表演一下。”
“不。”周老師聲音低沉,但是語氣堅決,“他們要孩子們擺出一幅受人恩惠的謙恭模樣。的確,他們出了錢,但是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們從小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覺。”
周老師把頭轉向方木,“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童年境遇,將會對他的一生產生巨大的影響。”
他的目光移向那些小小的,亮著燈光的窗戶,“他們已經被人遺棄,我要做的,是儘量減少這種經歷可能帶來的傷害。希望在他們走入社會之後,能夠忘記這段遭遇。”
方木明白了,周老師創辦這家孤兒院,看來並不僅僅是為了讓那些被遺棄的兒童能活下去,他的目標是讓孩子們以一個完整、健全的人格重返社會。這不由得讓方木對身邊這個貌似平庸的老頭充滿敬意。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哈哈哈……”周老師大笑起來,重重地在方木肩膀上拍了幾下,“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我沒做什麼。”方木訥訥地說,臉有些紅。
“不。你是唯一一個給我資助卻不求回報的人。”周老師看著方木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我曾經對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而你,幫助我重新找回了它。”
方木的臉更紅了。其實,他的回報在數年前就已經得到,那是一個人的生命。相比之下,自己現在的資助是多麼微不足道。
他把目光投向那棟二層小樓,它已經完全被夜色包裹起來,那些從小小的窗戶裡流出的微弱燈光,彷彿一雙雙溫暖的眼睛,有些調皮地看著方木和周老師。
方木的心裡一動。“周老師,我有個建議。”
“嗯,你說。”
“你得考慮給這個孤兒院起個名字。”
“起名字?為什麼,我又不想大肆宣傳這裡。”
“不是為了宣傳這裡。”方木認真地說:“是為了那些孩子。如果它叫孤兒院,那麼恐怕這些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是從孤兒院裡走出來的。”
“有道理!”周老師很興奮,“你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