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的世界。
那份專注讓她痴迷,一腳踩空,她骨碌骨碌滾下臺階,嘴巴一扁鼻子一抽就哭起來。大人將她抱起,淚眼模糊中,他再次高高抬起了手,嘴微微嘟起,咻……那架小飛機就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迷人的銀色拋物線。在那樣的時空和季節裡,這一幕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間,再也無法磨滅。
沒過多久郭遠在這個小院裡過了他八歲的生日。郭媽媽特地買了一個大蛋糕請院子裡的孩子們吃,頓時群情激奮,郭媽媽溫柔地招呼著大家說:“讓我們的小壽星來分,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好容易輪到賀晨曦,郭遠看了她一眼,一刀切下去。
但拿了蛋糕的晨曦依舊不肯離開,眼睛還緊盯著那七零八落的大蛋糕不放。郭遠一把將她推開,大財主開倉賑災般扯著嗓子喊:“後面的,後面的跟上。”還是郭媽媽看出了問題,說:“你分的蛋糕怎麼有的那麼大,有的那麼小?”郭遠理直氣壯地說:“只有漂亮的才有資格多吃!”郭媽媽一指頭戳在他腦門上,沒好氣地說:“你這小色鬼!快給晨曦補上!”郭遠這才不情不願地再切一刀。
只要能分到更多的蛋糕,賀晨曦壓根沒在意他眼中分出的三六九等。
所以這樣的她始終是郭遠琢磨不明白的生物體。他只知道這人愛哭,每天清晨他必踩著點從她的哭號聲中醒來,只要扒住窗看出去,就能看見她死摳著門框抵禦媽媽的拖拽,就跟黃世仁搶喜兒似的。後來他習以為常,就能淡定自如、目不斜視地從雞飛狗跳中穿行而過。
只是有一次這丫頭跑上來一頭栽進他懷裡,抱著他就不肯撒手了,嗚嗚地說:“我不上幼兒園,我要和小遠一起去上學。”賀媽媽哭笑不得,無奈地看著郭遠。郭遠撫著她的腦袋溫柔地說:“學校裡有妖怪,專吃你這不上幼兒園的小孩的腦袋,你還去不去?”哪知她噙著淚水猛點頭,說:“去,去,我不怕。”倒把郭遠弄得被動起來。一天下來他都在思考這小孩子的腦子是怎麼長的,不過相差三歲,怎麼差異就這麼大?
待到放了暑假,郭遠好不容易擁有了睡到自然醒的機會,又被她每天早上的哭聲吵醒,煩得他踢床板,忍無可忍推開窗吼了一句:“她不想去就不要送她去啊!”結果這一吼給自己吼來了一項職責。
每天他睡醒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總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暖暖的小手搭在他手臂上摩挲著說:“小遠,我們今天去哪裡玩?”
她成了他甩不掉的麻煩,就像粘在身上的草籽,頑強且堅韌地附著著你。煩不勝煩,他想方設法地折磨她,她怕什麼他給她什麼,例如青蛙、蜥蜴;她怕誰他帶她去見誰,例如臨街磨菜刀的菜刀王。如此一天下來她的小臉幾乎沒幹的時候,以為這麼一來她跟媽媽一告狀就會乖乖地去上幼兒園,哪知她不告狀,還歡欣鼓舞地說開心。郭媽媽欣慰地摸著他的頭說:“看不出我家兒子自己不懂照顧自己,照顧別人還有一套。”他埋頭扒飯,鬱悶壞了,想這丫頭從小就有心機。
時間長了,他才漸漸悟出,原來這人不是有心機,是真傻。
那時一個院的孩子就屬郭遠鬼點子多,跟他在一起總是新奇不斷驚喜無限。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孩子很多,賀晨曦無疑是最忠誠的一個,郭遠也愛帶著她,因為她總是他惡作劇的不二人選。
惡作劇也得選對人,郭遠自有一套規則:最起碼這個人要夠傻,不能識破他佈下的陷阱,再次吃了虧不能向家長告狀,還要記吃不記打。恰好,這些素質賀晨曦全都具備。有時候他心滿意足地想著,恐怕窮極他這一生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用來捉弄的人來。有時候他也會感慨,全世界最傻的一個小孩,怎麼就讓全世界最聰明的他給碰上了。天意,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
某天,郭遠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個破梯子,領著她走到一棵參天古樹下說:“看到那鳥窩了嗎?裡面有三隻小鳥。我身子沉這梯子架不住我,你個兒小,爬上去把鳥窩搬下來,我們可以烤來吃。”賀晨曦覺得難過,說:“能不能不吃它們?”待郭遠首肯後,她便老老實實地爬了上去,坐在樹杈上摟著樹幹向下張望,好高,足足有三米多。
看她坐穩後,郭遠便悠閒地將梯子放倒,說:“你慢慢找,我先回去睡一覺,一會兒來接你。”賀晨曦頓時心慌意亂,喊也喊不出來,顧目四望,猛然看見有條蛇樣的東西在葳蕤的枝葉間蠕動,她慌不擇路地往下跳,緊接著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路過的大人送她去了醫院,除了腦袋縫了幾針,輕微腦震盪都沒落下,天天好吃好喝,足足胖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