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後杜月笙發跡了,他一心想選擇一處好穴為他的父母落塋,藉以了卻他抱憾多年的一大心願。可是,請了幾位風水先生,竟都異口同聲的說:他父母浮厝的那塊地方,正好是一方寅葬卯發的血地,祇可浮葬,不能入土,因為一旦入土風水便將破壞無餘。尤其那一棵黃楊樹,更是杜氏子孫世代榮枯的根源,動也動不得。曾有人謂杜月笙為了迷信風水,於是任其父母靈柩繼續風吹雨打,他光前裕後的建立杜祠,盛況一時無兩,但卻始終不讓他的父母入土為安。其實這是錯責了他,以杜月笙這樣畢生講求孝悌忠信的至性中人,他既能大建祠堂,怎會迷信風水不謀父母安於窀穸。杜月笙之不獲遷葬父母,完全是由於親戚尊長的堅決反對,這也是舊時風俗使然。譬如說杜月笙唯一的尊親老孃舊朱陽聲先生,便曾極力以為不可,他的論據是父母死後靈柩萬萬不得移動,否則死者於九泉之下,必也不得安寧。
張太夫人不愧為女中健者,她挈同杜月笙還鄉,草草浮厝了文卿公的靈柩,旋不久又回到楊樹浦,撐門立戶,以一介荏弱的女流,繼續開設杜又卿遺留下的米店,謀求兩母子的噉飯。
光緒十九年,杜月笙六歲,張太夫人為他束髮受書,備下束脩,進了一傢俬墊,墊師是一位瞿老太太,多年後她還記得起杜月笙這個孩子來,她對由她啟蒙的杜月笙,總是嫟愛而歡然的讚譽:
「月生小時候讀書,聰明是聰明格,就是相當的頑皮!」
這一年,三月,上海忽自西北來臺風,水雹隨之急降,大者如拳,小者如豆。猛一陣風雹,使得全上海的麥苗盡摧。
光緒二十年,甲午,朝鮮東學黨亂起,清廷追兵敉平,遂與日本開戰,而海陸兩路均敗,啟日人覬覦我國土之貪念。同年,孫中山先生創立興中會,於美國之檀香山,國民革命,於焉有所契機。
上海方面,平靜無事,人海中的一泓小小漪漣,張太夫人無法撐持楊樹浦那片小米店,被迫關門歇業,她帶著七歲的杜月笙回高橋。房子是有得住的,生活費用全無著落。她基於對月笙的一片愛心,咬緊牙關,也去幫人家洗衣服,賺幾文錢,還不移兩母子的伙食。
境遇是如此的困苦,張太夫人仍還殷殷的以杜月笙前途為念,她深知杜月笙天賦聰明,像他這樣的孩子應該好好讀書,她利用洗衣工資,節衣縮食,每月湊五角錢,送杜月笙到一傢俬塾讀書。一連讀了四個月,到第五個月開始必須繳費時,她實在拿不出錢來,她和杜月笙抱頭痛哭,杜月笙自此輟學。
光緒二十一年,杜月笙八歲,雖說是髻齡童子,但他八年之間失恃失怙又失卻了弱妹,幼小心靈實已飽經磨折,偏在這時他又受到更深鉅的刺激,張太夫人因為沒有人給她衣服洗,無法生活,竟然被迫脫離杜氏門庭,一去杳如黃鶴。
那年正月廿二日,戌時,上海大地震,房舍人畜,損失無算,秋季又有瘟疫盛行,患吐瀉症死者甚多,儼然是霍亂重演。
當時浦東一帶,盛行一種流氓地痞同流合汙的組織,名曰:「蟻媒黨」,聲勢浩大,從者甚多。他們的行徑卑劣,等於人口販子,但凡見了蓬門弱質,青年寡婦,必定千方百計,威逼利誘,以墮其節,以遂其欲。或則逼她們改嫁字人,或則迫她們賣身青樓,種種罪惡,罄竹難書。因此上海士紳痛針協時弊,紛紛組織保節會以謀對抗,旌揚節婦,助以衣食之需,三林鄉、陳行鄉俱由上海邑紳秦榮光倡呼設立,唯高橋尚未納入範圍。而張太夫人究系怎樣墜入奸計,流落何方?以當時杜月笙年幼,始終無法查究。
繼母神秘失蹤,杜月笙不但乏人照料,而且連飯都沒有得吃。對面住的堂兄杜金龍,學徒出身,在上海做菸紙店生意,一年到頭,難得回家幾天。所謂菸紙店,是一種擺在馬路旁邊的錢幣兌換攤,因為上海五方雜處,幣值繁複,一兩銀子換多少制錢?幾千銅錢折幾塊鷹洋?零數湊整筆,整筆化零數,成為人們的日常需要,於是這一類小型兌換店應運而生,街頭巷尾,所在多有。業者整天守住攤子,換得的是蠅頭小利,養家活口都很困難。
堂兄常年不在家,堂嫂那邊常時缺米缺油,杜月笙不便在他們家就食。八歲的小孩全無生活能力,餓了些時;他只好哭哭啼啼,找上外婆家,外婆是他生母朱太夫人的母親,對這個孤苦伶仃、飢寒交迫的外孫,相當鍾愛。可是外家境況一樣的苦,一家大小;都靠杜月笙的老孃舅朱陽聲,做泥水匠渡日。多一口入吃飯,那怕是個小孩子,也形成了他們沉重的負擔。
江南有句俗諺:「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站起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