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計認得他以來,還少有見到他神情如此狼狽錯亂的時候,只有加疾道:“但她接著一索卷出,可能由此得空,反能遇機而退一般。她手中的索一卷就捲住了遠處的一棵大槐樹,身影一騰,就已飛起,只兩三個起落,她就不見了。蘇落落看著猶在屋頂的利大夫,只見他撫肩嘆道:‘果然非凡。當世女子中,能傷我的不多。許你為第一好手了。’”
韓鍔這時才一鬆手,跌坐於座,閉了會眼,似才放下心來。可接著又不安了起來,雙手互搓,似已忘了於小計就在身邊一般,喃喃道:“她受了傷了?她受了傷了!”
他知方檸的性格,她要搶奪的必是於她‘城南姓’極為重要的一件事物。她平日少與人爭,但她要的東西,一定是不到手不罷休的。她當日曾說,韋杜二姓有一件重要的把柄落在了於自望手裡,她搶的是不是就是那個證據呢?但這些他還不算關心,他關心的是方檸——那個方檸,不是杜方檸,也不是韋府的少夫人,只是方檸。她受了傷了。
自己是不該棄她於不顧的!
於小計這時抬起頭來,輕聲道:“韓大哥,你到底想知道什麼訊息呢?”
韓鍔昨日沒有撥馬回長安,而是返回洛陽,今天和他吩咐時,只叫他出去打探一下訊息,卻沒有具體說要打探什麼訊息,於小計開始時也沒問,這時卻下定決心地探詢道。韓鍔還是沒有說話,於小計卻低頭道:“韓大哥是不是想打聽下洛陽王不想讓你插手的究竟是哪一件事?而那件事……”
“……是不是還和杜方檸有關?”
韓鍔還是沒有說話——連這孩子都看出來了,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只聽於小計道:“韓大哥如果確實拿不定這件事是否與方檸有關,又實在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去找找餘姑姑呢?”
他低著頭不敢看向韓鍔。韓鍔一呆:是呀,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去找餘姑姑?那個女人,雖只有一雙盲眼,卻似能把自己的深心與這個世路統統看透的。他一拍腿,呆呆地想著,全沒注意到於小計面色劃過的一縷慚愧。
又是北氓山的東腳,二更時分。——餘姑姑這麼一個瞎女人,不知為什麼偏偏與韓鍔約在這麼一個偏遠的地方,還是黑夜。當然,對於她一個瞎子來講,夜與不夜反而沒什麼不同了。
北氓山的東腳下有一個隱秘的山凹,那還是那日於婕死後,韓鍔抱著她的遺體百憂如沸,亂走亂撞後給她選定的埋骨之所。北氓一山到處俱是陰宅,難得有這麼一個山凹幽靜空落,倒算得上是一個上佳的埋骨之地了。
韓鍔與餘姑姑約的是二更時分,可他提早小半個更次就到了。他的身影才馳掠進那個小小山凹,身形不覺就慢了下來。一彎鉤月冷清清地在天上掛著——人生攸忽,百年彈指,有誰能料到,僅僅認得才不過十有餘日、似乎適才還在自己面前淺語輕笑的那個女子這麼轉眼間就已人鬼殊途了?那是一個小小的荒墳,墳瑩還是韓鍔那日用樹枝掘就的。因為傢伙不趁手,墳掘得很淺,也沒有棺槨,因為於小計說:他姐姐老早老早就跟他說過,如果報仇失手,她是不要什麼棺槨的,她情願就那麼輕衣裸發,同腐塵泥。她即未報父母大仇,她就不配得享棺槨。韓鍔想起這一段話,心裡只覺得一陣刺心——執啊,真的是執。於婕,其實你又何苦自苦如此?他一生認得的女子並不多,相交最長的也就是方檸了。可每想及方檸,他的心頭都會是一陣甜柔一陣迷亂,如今,又多了一分悽苦。有時他甚或會想,是不是僅只是因為她是他的最初呢?但打交道時間雖不長,卻如一根時時攪動他心頭隱痛般的‘刺’樣的女子卻是於婕了。她並不是一個太漂亮的女子,卻有一種方檸所不及的發於骨子裡的柔。就算她曾那麼淺語輕笑地將自己調笑,但韓鍔還是覺得,她的話語深處,對自己還是柔和的。她的尖利都是世路所逼後的無選擇的被迫。韓鍔想採點什麼獻在那墳頭以為供祭,他遊目四顧,卻見墳邊不遠,山腳背陽處幽幽的開著幾朵星星點點的花。那花色是藍的,小小的瓣,小小的萼,吟風淺顫,若有深憂。韓鍔將它採了來,供於墳前,然後他就那麼靜靜地在墳頭坐著,也不知坐了多少時候。
其實……你當日何必又引刀自戳?只為自愧於陷我於兩難之境嗎?只為了要救那個我所愛的方檸?斯人已矣,韓鍔現在才敢這麼想到:那個女子,那個於婕,雖只短短一面,她似乎是在意自己的。她為什麼說她以前見過自己,只是自己沒有見到過她?他伸手撫了撫那墳前之花,猛地在一朵藍花中卻發現,那花心上濺的卻有一星紅色。韓鍔只覺心頭如受重擊,那紅似乎還是於婕那日匕首血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