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華牧師起了個大早,他在小院裡踱了一會,便去敲李畋的門。
李畋開門,手裡拿著一支派克筆和一個黑色硬皮本:“牧師早!”
“李先生早,你的筆記寫得怎樣了?”
“昨天晚上剛剛寫完,這是一個太長太長的故事,差不多是一部長篇小說了。這些事我必須記錄下來,你不是想知道整個故事嗎?都在這裡面了。”
“裡面的故事都是泰戈爾先生對你講的嗎?”
“不全是,有些是先生講的,有些是我自己尋訪所得—這可都是珍貴的資料。歷史永遠比小說更精彩—小說來自於小說家的虛構,生殺予奪全部出自於小說家一人。而歷史就不同了,它是一個由眾多的參與者共同影響的程序,這就決定了歷史有更多的偶然性和不確定因素。”
“我先去教堂,過會兒我來叫你。”說完,高志華牧師告辭而去。
李畋回屋打點自己的行李。
過了沒多大會兒,高志華牧師又轉回來,和李畋兩人吃罷早餐,收拾祭品直奔柏格理墓園。李畋特意將筆記本和銅砣帶在身上,那銅砣已經被套進一隻特製的皮囊—可以很方便地系在腰間。
墓園很靜,周圍擺滿了各色鮮豔的野花,到處是紛飛的紙錢。那是石門坎的苗民放的,石門坎的苗民習慣在清明節的早晨來祭拜他們的拉蒙。高志華牧師和李畋到達墓園時,苗民們早已散去。在苗民散去之後來到墓園靜坐一整天—這也是高志華牧師多年的習慣。
那天的墓園很乾淨,雜草早已被苗民們清理過了。
高志華牧師和李畋二人各自在石頭上坐下。
“李先生,你還從來沒有告訴我泰戈爾先生對你講述的故事呢!”高志華牧師開口。
李畋從衣袋裡取出那本筆記:“牧師,你是自己看還是要聽我講?”
“聽你講吧!漢語說說還行,漢字我卻識不得幾個。”
“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傳奇……”李畋娓娓道來。
1750年9月7日的那個詭異的雨夜,伊迪耶…阿魯埃成功逃離了塞林加神廟。上士巴那…特羅亞因沒有成功阻止伊迪耶…阿魯埃的叛逃而受到鞭笞,當然,那是天亮以後的事情了。當天晚上,伊迪耶逃走後,巴那帶領幾個兵士檢視了神殿裡的情況。在火把的照耀下,他們看到了兩具屍體,一具是看守神廟的巴巴老人,一具是那隻叫哈努曼的猴子。巴巴老人身首異處,頭顱上的眼窩裡是兩個血乎乎的黑洞。神殿滿地血汙,人的血和猴子的血混在一起,腥臭無比。可惜的是,巴那並不清楚在神殿裡發生過什麼。他揮了揮手,帶著他的兵士離開了神廟。
賈亞希瑪慢慢地從神像後面爬出來,這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僧侶被嚇壞了。他親眼看到了在神殿裡發生的一切。那天下午,有幾個小僧侶捉弄他,他們經常捉弄他,因為賈亞希瑪和那些小僧侶不一樣,賈亞希瑪在邁索爾沒有一個親人。賈亞希瑪原籍是孟加拉省一個名叫西萊達的小鎮,父母是鎮子裡最高貴的塔克爾家族彭喬農…庫查利家的僕役。賈亞希瑪九歲那年,印度北方几派地方勢力之間爆發了一場空前的戰爭,他和自己的爸爸媽媽落到一些軍人手裡,那些人殺死了爸爸媽媽,把他轉賣到邁索爾。是他的師傅救了他,並把他帶到塞林加神廟做了僧侶。在那些小僧侶的眼裡賈亞希瑪簡直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變著法的捉弄賈亞希瑪已經成為那些小僧侶們一項樂趣。這次也一樣,在散經之前,那些小僧侶揹著師傅,用一種香草把賈亞希瑪燻倒,又悄悄地把他抬到神像背後底座上的石龕裡,那是師傅們存放香料和供品的地方。一想到第二天賈亞希瑪又會挨師傅一頓責罵,小僧侶們就竊笑著離開了神廟。
夜晚,一聲巨雷將賈亞希瑪驚醒,緊接著咣噹一聲,好像什麼東西從高處摔下。那是哈努曼撲向伊迪耶,伊迪耶和梯子一起倒時發出的聲響。賈亞希瑪悄悄從石龕裡爬出來,他看到那個兇悍的法國兵殺死了哈努曼。一顆在黑暗中熠熠閃光的東西剛好滾落在自己面前,他伸出小手,把那東西抓住,悄悄退回到石龕裡,他看到那法國兵滿地摸索著。後來,那法國兵割開自己的腿,把另一顆同樣閃光的東西塞進肉裡。他嚇得不敢弄出一丁點兒氣息。再後來,他聽到一群法國兵的吆喝聲,亂哄哄的。
直到一切都安靜下來,賈亞希瑪才壯著膽子從石龕裡爬出來。他不敢再待在神殿裡,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他想回到僧侶們住的地方,那座房舍建在神殿左側的山坡上。當賈亞希瑪遠遠地看到那座建築時,邁索爾王宮的衛士們已經把那裡圍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