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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電般的側了肩膀一躲。黑暗中起了清脆的一聲響,是龍相又咬了個空,“你敢打我!我爹都不敢打我,你打我!我咬死你!”

露生慌忙摁住他,“又咬人,你是龍還是狗?”

“我當然是龍!”

“龍沒你這麼下三濫,打不過就咬,咬不到就喊人幫忙。”

說到這裡,他一鬆手一抬腿,從龍相身上下了來。扯過棉被躺到了一旁,他背對著龍相說道:“要殺要剮隨你,我懶得理你了。”

話音未落,後方的龍相已然挾風而起,手腳並用地對著他又打又踹,一直把他從大床中央攻擊到了床的裡側。露生忍痛不理——他既沒反應,龍相那個暴風驟雨式的打法又不能持久,故而不出片刻的工夫,床上便恢復了安靜。

龍相累出了一頭一臉的熱汗,呼哧呼哧地喘了片刻之後,他沒了聲息。露生悄悄地回頭一瞧,發現他抱著膝蓋縮成一圈,已然側臥著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清早,黃媽帶著下人在廳裡支起一張圓桌子,開了熱騰騰的早飯。龍相換了一身亮閃閃的蔥綠衣服,依然是大馬金刀地跪在椅子上。手裡摟著個圓鐵筒,他低頭銜著手指頭,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顯然是在咀嚼。

露生以為他抱的是個餅乾筒子,也沒在意,徑自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哪知他忽然抬起頭面對了露生,同時把嘴裡的手指頭取了出來。露生嚇了一跳,因為看到他那手指頭黑乎乎黏膩膩的,竟然是捏了半塊融化了的巧克力。把巧克力一直送到露生嘴邊,他微微揚著臉,睜大眼睛說道:“給你,好吃的。”

露生下意識地向後一躲,同時把手亂擺一氣,“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龍相聽了這話,登時將兩道濃秀的長眉一擰。黑眼珠子瞪住了露生,他也不說話,也不收回手,單是伸了胳膊一動不動。黃媽見了,連忙趕過來對著露生說道:“白少爺,他這是對你好呢!你吃,吃啊!”

黃媽一邊說話,一邊拼命地對著露生使眼色。露生看看黃媽,又看看凍住了似的龍相,最後把心一橫,張嘴含住了那半塊巧克力。

巧克力倒是好巧克力,一嘗味道就知道是真正的舶來貨,若是不想它的出處,那麼倒的確是一口美味。三嚼兩嚼地將它嚥下了肚,他對著龍相笑了一下,“太甜了,我不愛吃這個。”

龍相那擰起來的長眉毛漸漸展開了,從筒子裡又掏出一塊巧克力填進嘴裡。他也不擦手,直接欠身從前方大盤子裡抓起了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糖糕。這糖糕的成分不明,但想必也是他鐘愛的食物,因為他不由分說地把糖糕往露生面前一送,這回連等都不等了,直接將糖糕塞進了露生的嘴裡。露生嚼了半天,發現這東西是糯米做的,又黏又甜,怎麼嚼也嚼不爛。這若是在自己家,他早呸呸地吐掉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吃強吃,硬逼著自己把那東西嚥了下去。偷眼再看龍相,他發現龍相的小白臉上有了笑模樣。大概吃了他的食,就算是他的人了。

及至吃到了八九分飽,龍相開了口,告訴他:“後面的大水缸裡有魚,我一會兒帶你去看魚。”

露生不知道那大水缸在何處,但是很願意出去走走,立刻就點了頭。哪知他這邊剛點了頭,房外就變了天。倒是沒有電閃雷鳴,然而狂風大作,足以颳得人出不了門。

於是,龍相吃飽喝足之後,就百無聊賴地領頭又回了他的臥室。

龍相和丫丫相對著坐在床上,兩個人用一根紅絲絛來翻花繩。露生默然地旁觀了片刻,末了就感覺眼皮沉重,竟不知不覺地躺在一旁睡了過去。

他做了個夢。

夢裡他在天津租界內的家裡。那個家是一座小洋樓,大門開著,他和秀齡在樓下小客廳裡亂翻一疊外國畫報,而二孃花枝招展地坐在一旁沙發上,正讓個小老媽子往她的指甲上塗蔻丹。他那親孃沒得早,女性的長輩似乎也就只有一個二孃。他並不依戀二孃,但是一直覺得二孃挺好;二孃對他也總是親切和藹,把他當成大少爺招待,並不自居為母親。

周遭很安靜,只有微微的涼風和隱隱的翻書聲。他不冷不熱的,很舒服;衣服也是不鬆不緊的,很合身。電話鈴遙遙地響,電扇嗡嗡地轉,秀齡坐在冰涼的木地板上,兩隻腳斜斜地伸著,腳上是白襪子配著紅皮鞋,襪子雪白,皮鞋鋥亮。二孃忽然發了話,說是晚上帶他們到大舞臺看戲去,他和秀齡一致表示反對,因為看不懂,寧願下午去逛公園、吃冰淇淋。二孃的聲音恍恍惚惚,他們的聲音也恍恍惚惚,聽不清楚。然而他心中安然,因為空氣清涼、環境熟悉,是他活了十二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