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9部分

他一點肉也沒有了,肩膀手臂的骨頭根根分明,支出誇張的線條。

一屁股在床邊坐下來,露生把他拉扯進了懷裡。手掌輕輕拍過他的光脊樑,露生氣息顫抖,用哽咽一樣的輕聲說道:“別怕,我再不打你了。我帶你走,我給你找大夫。只剩咱們倆了,咱們要好好活著。”

在臘月二十八那天,露生把龍相帶回了他在上海的家。

龍相的腿沒有毛病,可這一路他沒走過路,上車下車全是露生揹著。露生怕他亂跑,所以也寧願多花力氣,為他做一路的牛馬。家還是老樣子,信箱入口處塞滿了報紙。進門之後彎腰放下龍相,他環顧四周,見房內只是多了灰塵。另外就是冷,因為爐子熄了太久,屋中已經一點暖意都沒有了。

拍了拍沙發墊子,他扶著龍相坐下,說道:“你坐在這裡不要動,我去燒壺開水。”

龍相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窗戶,兩隻手攥成拳頭,縮在棉襖袖子裡。

水開之後,露生又發現了新問題——單喝水是不行的,晚飯還沒著落呢。尤其龍相不大愛吃飯,所以還得像伺候奶娃娃似的,專門給他弄點兒能入口的東西。

思及此,露生轉身跑出門去。只要走出半條街,就有一家專賣百貨的洋行。一轉眼,他已經捧著個紙口袋跑在回去的路上了。紙口袋沉甸甸的,裡面有代乳粉,還有蛋糕餅乾,好吃不好吃姑且不提,至少都有甜味。氣喘吁吁地進了門,他正想和龍相打個招呼,然而話未出口,他先聽到了對方的慘叫聲。慌忙彎腰把紙口袋放在地上,他覓聲跑去一瞧,結果在闢為餐廳的小房間裡找到了龍相——龍相彎著腰,左手攥著右腕子,正在扯著喉嚨一聲接一聲地哀號。露生扯過他的右手一瞧,就見他那右手掌通紅,掌心已經鼓起了成片的水泡。回頭再一看放在地上的開水壺,露生立刻什麼都明白了。真不能讓這小子吃飽飯,真不能讓他有力氣,有了力氣他就亂跑,他摸開水壺!

“傻子!”露生忍不住急了眼,“你到底是瘋了還是傻了?分不清冷熱了?疼都不知道了?”

龍相依然弓著腰,疼得渾身哆嗦,口中含糊地哭叫了一聲,“丫丫……”

露生一手攥著他的手腕,一手卻是搡了他一把,“你還叫她幹什麼?她不管你了,她受夠了!”

龍相被他搡得向後一仰,隨即踉蹌著站穩了,他不清不楚地繼續哭道:“丫丫,快跑,有刺客……”然後他開始把右臂往外抽,“我受傷了,來人啊!衛兵!衛兵!”

露生被他的瘋言瘋語氣笑了,眼看他是死活不許自己再攥著他,露生索性鬆手轉身背對了他,扶著膝蓋一彎腰。

露生沒言語,但是後背上一暖一沉,是龍相自動地趴了上來——總有些動作,他還是記得的。

露生揹著他往客廳裡走,同時盤算著找根繩子,在自己出門的時候把他拴起來。到了哪裡的山,就唱哪裡的歌,今夜過後,他立刻就帶龍相去看醫生。錢是不成問題的,他要去最好的醫院,看最好的醫生。

夜裡,露生做了個夢。

那起初是個挺好的夢,夢裡他跋山涉水地到了家,一手領著龍相,另一手領著丫丫。他們全是少年的年紀,丫丫還梳著兩條垂肩的大辮子,龍相也沒個正經,一路走得連蹦帶跳。三個人進了樓下的大門,全都歡天喜地地喊餓喊累,龍相癱在了沙發上,丫丫則是在樓內東走走西看看,又追著問他水在哪兒灶在哪兒。他聽了,立刻笑了一頓,笑丫丫是個土包子,竟然還在這小洋樓裡找水找灶。他笑,丫丫一點兒也不生氣,也跟著他笑,又告訴他:“大哥哥,我管一天三頓飯,還管打掃屋子,你管少爺就成!”

露生聽了這話,不由自主地扭頭去看龍相,然而看過龍相轉向前方,他忽然發現眼前的丫丫不見了。

夢到這裡,就不好了。

他開始四面八方地喊丫丫,樓上樓下地到處走。樓上樓下加起來也只不過是幾間屋子,有沒有人一目瞭然。於是他急了,急出了一腦袋的汗。撒開腿要往外跑,露生心想丫丫肯定是走丟了。上海這麼大,自己可上哪兒找她去?他要跑,偏偏兩條腿還沉重起來;想要扯了嗓子去喊龍相,可費了天大的力氣,他就只發出了耳語一般的細聲。心急如焚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掙命似的渾身猛一發力,在黑暗之中驟然睜開了眼睛。

喘了足有半分多鐘的粗氣,他才從夢中回過神來。耳邊響著咻咻的呼吸聲,是龍相正在熟睡。露生現在一步也不敢離開他了,甚至把大床推得靠了牆,睡覺時都要把他安置到床裡面去。他不是總能這樣安靜地入睡,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