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處結了血痂,和他的左耳朵邊遙相呼應。兩處血痂都是薄薄的,脫落之後,按理來講,應該也不會留疤。
結結實實地吃了兩大碗乾飯之後,他的元氣足了,而比他元氣更足的是龍相。龍相在大清早便出了門,一瘸一點地忙了一天。這一天內他辦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和徐參謀長開了個鬼鬼祟祟的關門會議,第二件事是回家清點了龍家的全部財產。龍家本來有個老賬房先生,和陳媽的丈夫有點親戚關係,撇家舍業地跟著龍鎮守使跑了一輩子,因為在本地始終是住不慣,所以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告老還鄉。依著龍相的命令,他老天拔地地把賬簿和地契搬運了過來。因為以為少爺是要查自己的賬,所以他硬著脖子昂著頭,表示自己一生清白,對得起你龍家,絕不怕查。
露生坐在房內,面前擺著一沓稿紙和一支自來水筆。很客氣地起身向老先生打了招呼,他心裡忽然生出了奇異的感想,竟覺著自己的身份和這老頭子有些像。雖然龍家上下都稱他一聲白少爺,可越是住得久,他越感覺自己將要變成龍相的家奴,就和這老頭子似的,一干就是一輩子。可這老頭子畢竟還有家可回,回了家還能做幾天唯我獨尊的老太爺,自己呢?
思及至此,露生把自己的思緒硬拉扯了回來。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想偏了,而且於事無補。
老頭子走了,龍相扶著丫丫跳了進來,隔著一張桌子,一屁股坐在了露生對面。先讓丫丫關了門,然後他翻檢地契,翻一張念一聲,露生便在紙上記一筆。這是一項不用動腦子的工作,所以露生邊寫邊又想道:如果我自己有一個家……
這個念頭讓他掃了丫丫一眼。丫丫坐在角落裡,照例是在織她那些永遠織不完的毛線活兒。陽光從玻璃窗中斜斜地射進來,淡淡地灑了她滿頭滿身,將她那一張臉照成了金色。眉毛睫毛都在光芒中虛化了,只剩了個微微抿著的小紅嘴唇。丫丫從小就是大眼睛小嘴兒的長相,長到如今,依然是這個胚子。
看完了丫丫,露生抬眼又望向龍相。龍相側身靠著椅背,耷拉著眼皮看地契。這一刻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看著就是個木頭木腦的美人。忽然察覺到了露生的目光,他姿勢不變,只讓黑眼珠在眼皮裡悠悠地一轉,隨即將兩邊嘴角往下一撇,對露生做了個嚴肅的鬼臉。
露生正色呵斥道:“臉!”
龍相一怔,“臉怎麼了?”
“別做鬼臉!眉飛色舞,鬼頭鬼腦,不成體統。”
龍相嘿嘿地笑,“聽你說話,總覺著你得有一百多歲了!”
露生記了一下午的賬。地價他不瞭解,所以也不能估摸出那一箱子地契的價值。除了地契,還有外國銀行的存摺。外國錢換算成中國錢是怎樣的比例,露生因為依然不瞭解,所以還是一頭霧水。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龍相這輩子,只要別濫賭,那麼這些錢足夠他躺著花到死了。
龍相翻著他寫出來的那一沓單子,像是比他還沒主意,單是看,一點反應也沒有。看到最後,他扭頭喊道:“丫丫,給我弄點兒吃的!我在這兒坐一下午了,要什麼沒什麼,光喝茶了!”
丫丫哦了一聲,站起身推門往外走。
不出片刻的工夫,她卻是攥著一根很長的糖葫蘆回了來。把糖葫蘆往龍相面前一遞,她笑著說道:“不是買的,是廚房大師傅熬了糖,自己蘸的。”
龍相無糖不歡,見了甜的就要。接過糖葫蘆,他先在頂端的紅山楂上舔了一口,舔過之後反應過來了,連忙把糖葫蘆向上一送,險些杵到丫丫的下巴上。丫丫會意,低頭張口咬下了第一枚大山楂,然後鼓著腮幫子回到了角落裡慢慢咀嚼。
龍相晃著腦袋咬下了第二枚大山楂,咬下之後一轉臉,這才發現自己又漏了一個人。於是從嘴裡把糖汁淋漓的大山楂掏出來,隔著桌子欠身喂向了露生。
露生皺著眉頭躲了一下,沒躲開,只好張嘴接住了這一口食,“噁心!”
龍相向後坐了回去,理直氣壯地反駁,“我又沒病!”
緊接著他把手裡那沓單子往桌子上一拍,“這些破房子破地,加上地庫裡的黃金,我看湊他個三四百萬不成問題。行,夠了。”
露生聽了這話,忽然感覺他話裡有話,口風不對,“夠了?幹什麼夠了?”
龍相干脆利落地答道:“招兵買馬!”
露生向後一靠,瞪著龍相半晌沒出聲。而龍相念念有詞地動了一會兒嘴唇,末了自言自語道:“那幫老王八蛋,一人給十萬也就夠了。”
緊接著他抬頭面對了露生,顯出了興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