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忽然流出了眼淚，說，他死了……

啊……柳清慧心一縮，後悔不該多問。

花兒接著說，聽說他是幫獨7師挖戰壕，在一個叫長龍崗的地方被鬼子飛機炸死的。

獨7師！柳清慧驚叫起來：長龍崗！你也曉得長龍崗？

花兒搖搖頭，說不曉得。中年女人說，長龍崗在九江西面，離這裡還有幾十里路。

柳清慧好像打了一針興奮劑，立時疲倦全無，充滿激情和力量，昏濁的瞳人重現希冀的光。

長龍崗突圍後，畢爾告訴柳清慧說，新四軍東山遊擊縱隊將繼續在東山——長龍崗一帶堅持游擊戰鬥。這說明，她現在所在的位置離新四軍活動的區域應該不遠。

我要走，找部隊去！她說。

大家都勸她不要出去。中年女人說，這位大姐，現在這一帶是日本鬼子的天下，你一個女人到處瞎跑，危險啊！

柳清慧說，大嬸，大嫂，謝謝你們！我現在必須去找他們，只有找到他們，我才有活頭啊！

老鄉們見柳清慧執意要走，就不再勸。老太婆從大家手裡收攏來一些飯糰團，包在一個小包袱裡，送給了柳清慧。柳清慧千恩萬謝，走出葦灣。老鄉們一直望到看不見她，才轉去。

因要躲避敵人，路途又不熟，柳清慧有時一天只能走幾里路，有時辛辛苦苦轉一天，又轉回原地兒。數天後，飯糰團吃完了，就開始挖茅草根充飢。這樣又熬過兩天，就在快要熬不過去時，遇著一個正在掩埋屍體的老頭兒。她判斷這是個好心人，就和他聊起來。

老頭兒告訴她，一個多月來，他一直到處尋找和掩埋無人收領的屍體，有中國軍人的，也有日本軍人的，還有一些是難民。最多時，他一天埋過三十多具屍體。有時來不及挖墓坑，他就把散落各處的屍骨收攏來合葬。每埋好一具屍體，他心裡就得到一份寬慰。

為一些與己毫不相干的人處理後事，而且其中還有一些是屠殺他的同胞的敵人，老頭的行動看似有些愚昧，細想，你不能不為他的仁慈和寬容而感慨。

就有一種感動塞滿她的心頭。

柳清慧想，既然他是本地人，應該知道長龍崗。就問，老伯伯，你曉得長龍崗這個地方嗎？據說那裡也打了一仗。

老頭兒說，他的家就在長龍崗附近，開打的那天，被鬼子一炮轟了。那一仗，小鬼子死了兩千多人，嚐到了中國人的厲害。仗打完後，鬼子把他抓去幫他們燒屍，前後燒了五天五夜。他怕鬼子殺他，假說幫他們找屍，才逃出來。逃出來後，他就開始收埋屍體。

柳清慧忽然想去長龍崗看看弟弟，就懇求老人帶她去長龍崗。老頭兒滿口答應，還給了柳清慧幾個熟芋頭。柳清慧就吃著芋頭，跟老頭兒上路。

又一程翻山越嶺，就回到了長龍崗。

爬上山崗，目光所及，一片荒涼。儘管硝煙早已散盡，儘管不見了刀光劍影，儘管聽不到喊殺聲，過去的一切彷彿歷歷在目！那滿山遍野的彈坑，那一堆堆的彈殼，那撒在岩石上的斑斑血跡，都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的故事！

柳清慧在崗上一步一步走，追尋，回憶，沉思。不知不覺，目光被那半截樹樁扯住。她就向樹樁跑過去。樹樁的一側被燒成了黑炭，另一側的表層也被燒焦了，但內層仍殘存有一絲生命的精氣。經月餘喘息，居然頑強地冒出一些新芽兒，清新鮮亮，嫩茸茸，綠茸茸。柳清慧情不自禁說，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老頭忽然叫起來，姑娘，你看，這裡有一座墳哩！

她一陣顫抖，慢把目光從樹樁移到地上，最後落定那一座簡陋的墳堆上。墳堆已長起了青草，草團團簇擁著墓碑。她俯下身，用手撥開茸茸草葉，碑文就裸露在眼，雖經日曬雨淋，字跡有些模糊，仍辨認得清楚：

國民革命軍新編獨立第七師上校團長——亡夫柳雲朋之墓 妻張英華……

柳清慧一陣頭暈，差點癱倒。老頭手快，扶住她，驚訝道：姑娘，你累啦？

阿朋……我可憐的弟弟啊！終於忍不住叫一聲悲切，就伏在墳堆上，嚎啕大哭。

哭夠了，嗓子啞了，淚水也幹了。就坐起來，用顫抖的手撫摸墓碑，喃喃著悲哀：阿朋啊……我的好弟弟，姐回來看你了，姐想和你說說話，訴訴心中苦悶……姐想問問你，阿秀她……她來看你了嗎？你看到她了嗎？嗚……阿芳走了……你走了……阿秀也走了……你們一個一個都走了，只留下我這個姐……讓我生不如死啊……老天爺，你麼要這樣懲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