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舍離初世裡艱辛掙扎,說他血戰百年也好,狼狽逃竄百年也罷。
總而言之初世那百年歲月,太歲神山高懸於蒼穹之上,真真是威壓人間,橫鎮天下。
地表人族百年間所有痛苦絕望,都來自於太歲神山。所以要說心裡沒有陰影,那肯定是假的。
此刻聽聞太歲諸族來人,專程找上門要見他。段舍離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異常慎重。
曾經感覺所謂神山上的“天人”,就像迷夢一般。根本無法接觸,無從揣測。
沒想到今世重生,剛開始就跟太歲諸族打起了交道,眼下還主動送上門來。
這麼好的機會,不充分利用,儘量榨取資訊。豈不是對不起曾經人族的百年苦難?
至於能不能把太歲諸族給帶到溝裡去,那就慢慢走著瞧好啦!
想到這裡,段舍離雙眉微振。
他拍拍臉上受驚神色猶未褪去的虞有年肩頭,安慰道:“嚇著了吧?那傢伙的確不是大安朝人。”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剛剛升上東邊天際的太歲神山,接著道:“那上面下來的,應該從心裡不太把咱們地面上的人當人。
但他既然要來見我,便不會輕易把你們怎麼樣。你以正常態度招呼他,請他到老宅演武場會面。就說:‘大地使徒段舍離,奉大地母神神諭,願與太歲諸族相商。’”
虞有年聞聽倒吸一口涼氣,心想:跟著少東家是真長見識呀!連那天上神山裡下來的天人,都能平等相商。
嘖嘖嘖,咱老虞以前,頂多也就傳個侯府夫人鈞命。現在都能轉達神諭了,這地位是眼瞅著蹭蹭往上漲呀!
想到自家背後可有真正的神明坐鎮,登時就覺得你天人再厲害,也沒啥了不起。氣也粗了,腰也直了,轉頭便去請那天人來相見。
虞有年侯府宦者出身,待人接物自然不用操心。段舍離安排其他大地行者,先將普通人暫時集中到主宅內院。再分出部分人手,到老宅四下裡嚴密佈防。
他只帶著白骨家臣莫叔在身邊,前往老宅演武場,等候那位“博雅·萬方”來會面。
演武場是老宅裡地勢最為空曠的所在,平時用來訓練宴暖堂護衛,面積相當廣闊。
片刻之後,虞有年側身先導,引著個青衣小帽,穿著打扮極為普通的人進來。
但這人遠看形貌尋常,但等他走近一看,段舍離就明白虞有年為何被此人嚇到了。
青衣小帽之下,看似人形的軀體,實則是由無數碎石砂礫聚合而成。
它青衣長擺下雙腳離地三寸,始終凌空緩慢飄行。露出衣帽的手、臉、脖頸等部位,碎石沙礫時刻不停流轉。令人稍稍注目便覺頭暈眼花,感覺極為恐怖怪異。
來到距段舍離十米遠之外,它凌空懸停。不等虞有年引見,便以那“隨口輕言,無遠弗屆;如響耳畔,似在心頭。”的獨特天人之語傲然問道:
“你就是幻瓏·寒澈所說的那個上神使徒?看起來和地淵土著也沒什麼不同,很尋常嘛!
莫非有些拿手的本事?不妨耍兩下,讓我好生瞧瞧。”
天人之語和白骨家臣莫叔的靈魂傳音差別很大,本身自帶威嚴肅穆之意。聽在耳中,響在心頭,令人倍覺玄妙。但那位博雅·萬方話裡的意思,卻和這玄妙語聲完全不搭,顯得格外輕挑。
段舍離聞言,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憤怒。道理很簡單,太歲諸族派他專程找上門來,必然是有所圖謀。
那麼雙方初見,這位博雅·萬方無論表現的前倨後恭,還是前恭後倨都無關緊要。全是為了試探,故意顯露出來的姿態而已。
既然如此,雙方彼此試探結束之前。不管它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假招子。根本用不著在意。
段舍離先不開口,雙眼仔細觀察博雅·萬方臉部碎石沙礫流動變化。
卻見它臉上所謂“五官”,其實只是模擬出來,稍具形狀的擺設。比如雙眼,不過是沙球般腦袋上的兩個淺坑,眼珠都沒有;鼻子,也不過是一點隆起,鼻孔都懶得呈現。
非但如此,連這“五官”的具體位置,也會隨著臉部碎石沙礫流動,不斷微微扭曲挪動。
段舍離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其全身碎石沙礫聚合流動方式極其奧妙,而且和雲京所見那位幻瓏·寒澈的霧狀軀體,流轉軌跡大相徑庭。
然而他這種帶著三分學術研究態度的審視目光,卻似乎令博雅·萬方感覺到了極大的侮辱。
它渾身上下組成軀體的碎石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