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報的包容寵溺給他絕不回頭的傲慢和任性。
季晚瀟可以不要日月的光輝,不要星辰的璀璨,他甚至壓根兒不在乎黑夜裡那些視窗背後或真或假的留戀痴迷,因為他知道……因為他以為──
這一盞燈,是會一直在的。
可是現在,連它也疲憊了,黯淡了……熄滅了。
連它也……不要他了。
它的光不再只為他……不,或許是,再也不為他而亮。
當這個念頭觸電般在貧瘠的荒地裡植根深種劃出一道霹靂,然後抽芽破土拔地而起,聲勢迅猛,直入雲霄,一瞬間就長成為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整個世界頓時黑暗籠罩,陰風森森,鬼哭狼嚎,無邊絕望,淪為人間地獄。
那一刻,像是有一萬把刀子在季晚瀟的心尖上絞,心口上磨,又放到鹽水裡醃,大火中烤,讓他肝腸寸斷,心撕肺裂,五臟六腑都爛成一堆肉泥。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一個被搶了寶貝的孩子,涕泗橫流,毫無形象,哽咽不止,泣不成聲。
他以為全世界最愛他的那一個人,也終於放棄他了。
他以為全世界眼睛裡只看得到他的那一個人,那曾經滿滿全是他,只有他,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紫嫣紅,天地萬物都是他的深深目光裡,微風一拂輕波一晃,也終於,浮出別人的影子了。
他以為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他,但也一定會陪在他身邊直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那一個人,那些曾被他冷言譏諷但卻從未停止片刻的縱容寵愛,那些曾被他不屑嘲弄可仍然日夜不絕的呵護守候,那些曾被他厭倦不耐竟反而越挫越勇的默默關懷──他以為只是專屬於他的朗月晨星和風細雨──也終於,落進了別人的生命裡了。
他終於意識到,天高海闊,這世間不只有他,柔情似水,蘇予危不止為他。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it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季晚瀟曾自大地以為,答案會是永遠不變的Yes,he will。
然而此刻的現實狠狠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被扇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視線所及一片模糊,影影綽綽,全是支離破碎的過往,一幅幅熟悉的畫面在眼前電光石火一閃而過,畫面中的每一個自己都像極了青面鬼臉的惡魔,正張開血淋淋的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面目猙獰地一張一合,滔滔不絕──
他不要你了,他受夠你了,你在驕傲什麼,你還任性什麼,你看你多賤啊,人家苦苦追著你的時候你不在意,你不珍惜,你還不屑,你還厭煩,可一旦有人來搶,你就受不了了。
你就受不了了。
……是啊,這可真賤啊。
這一刻,季晚瀟的心像是被尖刀磨絞之後又被重重丟進加了濃醋的鹽水裡,猩紅的傷口在遇鹽的瞬間劇痛鑽心,沖天酸氣又燻得他一度幾欲作嘔。他恨,他好恨,卻說不清他到底是恨自己,還是蘇予危更多。
在過去蘇予危全心全意只想著他,一雙眼睛只看著他,一顆心裡只裝著他時,季晚瀟不覺得怎樣,甚至還嫌煩得不得了,可一旦這些溫柔要雨露均分落在別人身上,哪怕只一滴,都讓季晚瀟覺得刺眼,覺得氣悶,感到排山倒海的酸氣瞬間就將他滅頂淹沒。
他終於懂了,原來沒什麼是會永遠不變的,以為緊緊攥在手心裡的東西,也會有溜走的時候。
更何況,他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過。
是的,他沒有。如果他有……如果他有,他怎麼會一次次地回過頭,卻一次次地從不停留。
他只是為了確認那人一直都在,那燈一直亮著,然後……然後,他就放心地,任性地,驕傲地,抬起腳繼續往前走。
人性本賤,而他還被寵壞了。
“不……不……別拋下我……別不……別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臂彎裡傳出的聲音彷彿一隻在狂風中苦苦掙扎就快散架的風箏,脆弱的骨架發出的咯吱撕扯的哽咽,在烈烈呼嘯的空曠裡沙啞迴響,天高地遠,嘶啞而淒涼,就像溺水之人顫巍巍地伸出來的那一隻手,在冰冷的水面上無力地搖晃。
明知沒有希望,還是忍不住乞求。
這頭躲在山洞裡獨自療傷的小怪獸,眼巴巴等著他自以為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