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又飄起雪來,傍晚時分,兩人討完飯,正在城門附近找堆子棲身,那湘雲不慎在街上摔了一跤,寶玉忙去扶他,卻也腳下一出溜,倒在地上,二人一時起不來,且坐在地上喘息,此時忽然傳來喝道之聲,只見從城外進來一隊人馬,簇擁著當中一乘大轎,那走在前面的軍牢快手見路上有人坐著擋著路,便厲聲喝令站起迴避,偏那寶、湘互相夠著攙扶,仍不能利落站起,便有持鞭的過來揮鞭就抽,寶玉忙用身子掩住湘雲,掙扎著站起,忍不住大聲抗辯:“我們因路滑跌倒在此,何罪之有?為何揮鞭打人 ?'炫書…'實實冤枉!”
那時湘雲也掙扎站起,連說話的力氣亦無,只抓住寶玉一隻手。那些軍牢快手就將他二人往路邊推操,寶玉又忍不住喊:“世法平等!有路大家走!”
持鞭的就又要抽他,此時有個太監急走過來,道:“王爺不許你們打人!且令將說話的人帶過去!”
寶玉不願過去,幾個軍牢快手就強行將他拉扯過去,他緊緊攥著湘雲的手不放,湘雲就隨在他身後,那太監先急往大轎子那裡去,不慎摔了個屁股墩,寶玉便道:“我說世法平等嘛,如何?我摔你也掉,雪路最公道!”
那時寶玉想起來,那太監姓袁,曾到榮國府去傳話,讓他和寶釵到北府裡看戲,只是袁太監一點認不出他來了。袁太監摔倒後順勢跪在轎前,向裡面報道:“啟稟王爺,人已帶到。”
就見那轎簾開啟一半,露出那王爺臉來,面若美玉,唇紅齒白,多年不見,竟如不謝春花,依舊斌媚燦爛,寶玉認出那是北靜王水溶。水溶仔細端詳,卻只見對面那人瘦骨鱗峋,臉上褶子雖不多,頭髮卻已全白,眼睛尚有精氣,嘴角顯露餓紋,萬萬不能認出此時的寶玉,便問道:“剛才說世法平等的,可是你?”寶玉點頭。
北靜王道:“你那裡聽來的?”寶玉不答。
水溶道:“好生奇怪。素來我只聽見過一個人跟我說過這話,且是在私室裡。原以為這人不在京城了,亦不知所終,再無人將這四字送人我耳中,不想你一個白頭花於,竟兩次道出。”寶玉只低頭不語。
水溶又問:“你姓甚名誰?身後是你何人 ?'炫書…'”
湘雲便在寶玉身後代答:“他叫絳洞子,我叫枕霞子,我們是夫妻。”
水溶望著這嶙峋憔悴的一對好生狐疑。也不好為難他們,就令賞他們錢。水溶自己從不帶錢,長史官在轎旁伺候,就掏出一塊碎銀子來,寶玉未接,湘雲接了。
水溶對長史官道:“再多給些。”長史官就再掏出一塊碎銀,這回寶玉接了。
長史官便斥責他們:“還不跪下謝王爺恩!”
水溶道:“世法平等,不用跪謝。”
就又掛起那半截轎簾,寶玉、湘雲退後,北靜王一行繼續往他那王府而去。待北靜王轎子走遠,寶玉道:“那年我初見他,好生喜歡。後來去他府裡敘談,覺的他算一個些微有知識的人。今日巧遇,我估摸他是去東嶽廟打醮回來。”
湘雲道:“你今日覺的他。如何?”
寶玉道:“還是喜歡他。他眼睛好。”
湘雲道:“是了,目如點漆,炯然有神。”
寶玉道:“那算不的什麼。實在是他眼睛裡總有些個愁悶。他算是這世上什麼好處都佔盡的人了,自己又沒野心又不貪心,誰都願意跟他好,可他就還有愁悶,並不為自己,為尤可奈何的人與事,這就難得了!”
湘雲道:“那你今天為什麼不跟他敘舊?”
寶玉道:“我們跟他的世界,完全分開了。”
湘雲道:“既然兩個世界,怎麼你還要世法平等?是實現大同的意思嗎?”
寶玉道:“不盡然。一言難明,一言難盡。以後慢慢討論吧。”
那時雪愈下愈大,二人就相攜相依往城門旁的大堆子而去。那城門邊的堆子頗大,早有一群花子在裡面烤火。寶湘進去,火堆邊立刻給他們讓出坐的地方。
寶玉對同行道:“我們實在累了,再走不動,我這裡有剛得的一塊碎銀,誰還跑的動,去買些南酒燒鴨來,咱們今兒個夜裡一起受用,高樂逍遙!”
就有兩三個花子欣然而去。那時雪越下越大,地上積雪快有一尺厚了,一個花子就道:“誰敢在雪上撲雪人兒?”
湘雲道:“我敢!”
那花子不信:“你?那有女流撲雪人的?這原是爺們玩的。”
湘雲道:“幾年前,我把我祖姑的大紅猩猩斗篷往身上一裹,汗巾子一系,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