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心裡;又嗚嗚地哭開了。
顯然福爺爺是老糊塗了;神志不清。但你不得不承認這老頭兒的魔力;即使是快死了;也能攪得你心裡面翻江倒海。
“閨女呀;莫難過。”這回福爺爺是完全清醒了;竟然掙扎著要坐起來。
禮壽趕緊跑過去;將一個圓硬的老式枕頭塞在他爹的腰後。邵娜也爬起來幫忙。終於把福爺爺扶了起來;在床上坐好。福爺爺呼呼地喘著粗氣;但臉上有了光彩;眼窩也不那麼深了;能看見裡面的眼神了。
“都是報應啊;上輩子你、你欠他的!”福爺爺指了指邵娜;又指了指我。
我想說:“不是那麼回事;這麼說沒有根據。”但福爺爺不容我開口。
他繼續說道:“他欠為國的!”說著;手往我的旁邊又是一指;就像為國也站在邊上。嚇得我更不敢吭氣了。
“都是報應;都是有因緣的!”福爺爺說;目光越發地炯炯有神;簡直是睛光四射。
考慮到他剛才還奄奄一息;眼前的光景實在是有點兒非比尋常。
只聽邵娜順從地說:“我知道了。”
37
邵娜走後;我感覺到了巨大的平靜;這是我沒有料到的。我以為我會有所牽掛;但是沒有。這種平靜只有當它降臨的時候我才知道;也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不平靜的。
邵娜沒走的時候;我們早已經不再見面了;我也很少會想到她。但她總是在那兒;在村子上;我擺脫不了干係。這一點邵娜比我更清楚;所以她說;當年把招工的名額讓給大許;是為了在我身邊“多待幾天”。只要她還在老莊子上;就是在我的身邊;哪怕;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呢。現在好了;她回了南京;從此我們天各一方;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就像是有一扇門關上了;把邵娜永遠地關在了外面。就像是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比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還要來得徹底。回應到我的心裡就是平靜;惟有平靜。
當然;這不應該是距離造成的。南京到夢安也不過五百多里的路。隔絕是上升和墮落之間的差距形成的。招工回城的邵娜必將前途無量;有如身在天堂;自然是深陷於自留地上的我所不能企及的。我們之間相隔何止千萬光年呵!夏天的時候;在房子外面的空地上乘涼;星河不免璀璨。我總覺得邵娜是在一顆星星上。
她在那上面;而不是在南京。星空之浩瀚、星辰之遙遠給人的感覺就不是思念所能容納的了;甚至也算不得空虛。它只能是那種叫做平靜的東西。
我倒是經常會和繼芳說起以前和邵娜在一起的事;會說起很多細節;而不需要有所顧忌了。當然我不是故意說的;是那些事已經不重要了;不再是某種可以觸控的現實。就像說故事似的;和我的女人嘮叨句把兩句;她也聽得津津有味;何樂而不為呢?如今不僅是老莊子上;整個成集公社的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我雖然沒有做過調查;但現在去成集街上趕集;已經很難見到知青模樣的人了。工農飯店裡冷清下來;再也沒有知青在裡面聚會了。歡聲笑語已然不再。只是一年的工夫;老於他們就走得沒有了影子。不僅工農飯店裡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也沒有人傳播他們的英勇事蹟了。
我也曾經想過;如果我是一個知青;比如說是羅曉飛;孤單一人地留在農村;肯定會感到寂寞難耐的。就因為我是為國;對各大隊知青的離去感到的只是平靜;更加的平靜;說快樂也不為過。現在;我再也不怕在什麼地方碰見他們了;不怕他們認出我來了。因此我的活動範圍不禁變大了;尤其熱衷於去成集街上趕集。
公社人保組聽說已經撤銷;王助理他們也不見了蹤影。即使碰見他們並被認了出來;我覺得我也不怕。原來這麼多年來;我畏畏縮縮地做人;藏頭夾尾地生活;怕的只是一種人;就是知青。這也是我沒有料到的。
老莊子上;包括我們的國家自然發生了很多事。有些事不可謂不大。我有所震動;但卻無法真正攪擾我內心的平靜。
首先是福爺爺死了;他的壽材終於派上了用場。出殯那天;老莊子上的人傾巢而出;葬禮的規模空前浩大。不僅我們村;其他生產隊上也都來人了;畢竟;福爺爺是大範“所有貧下中農的長輩”(邵娜語)。大隊上專門撥了經費;用於福爺爺的喪葬。那一天;老莊子上紙錢亂飛;人們抬著紙人紙馬;招魂幡搖曳;一路向老墳地而去。放下棺材後;土坑邊上擺上豬頭三牲、七碗八碟;燃放了無數的鞭炮。孝子賢孫們披麻戴孝;一地雪白地跪滿了老墳地。
還請來了一幫吹鼓手;那悽惶的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