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翠芬填好一張去安全科的單子,攥著那個穿制服的人撕下來、遞給她的半截,便來到大樓上,大樓裡面的辦公室大都黑了燈,只剩下走廊裡昏暗的燈光,她找安全科的門牌,從一樓找到二樓,沒有,又從二樓找到三樓,終於在三樓靠裡的角落裡找到了安全科,她看到安全科門上面的窗玻璃漆黑一片,心就涼了半截,但她還是敲門,敲半天,也只有深深的走廊裡空洞的回聲。後來她來到二樓,正對著樓梯的一間辦公室裡亮著燈,她輕輕地敲敲門,沒人應,門虛掩著,她推開門,裡面果真沒人。屋裡很暖和,暖氣發出哧哧的聲音,桌子上的一杯茶水還冒著熱氣,她想,既然亮著燈開著門還有熱茶,人肯定一會兒回來。於是她靠著門站在那裡等,她摸了摸袋子裡的扒雞,已被凍得邦邦硬。
吳翠芬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回來,心裡便納悶:這不鎖門到處亂跑,也不怕丟了東西?她側過身子,又把頭伸進辦公室裡,正看著,樓梯下面傳來一個聲音:“你找誰?”她看到一個人頭一竄一竄地從下面浮上來,是個年輕人。
她忙跟著年輕人走進辦公室,她聽到年輕人打了個飽嗝,知道人家是剛吃飯回來,想到吃飯,她的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兩聲。
“同志,俺來看看俺兒子,俺兒子叫曹大屯,前幾天廠裡出了事故,他一直沒回家。”
“哦,你坐,你就是曹大屯的母親?”
“對對,俺就是,這麼說你見過大屯?他,他咋樣?他沒讓人家公安局逮走吧?”
“哈,”年輕人笑了,說,“曹大屯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回家了?”
“是啊,昨天就回去了。”
吳翠芬一聽就蹦起來,說:“他沒有回去呀,他回去俺不就見到他了嗎?”
“這就怪了,你稍等,我打個電話問問。”
人家一問,曹大屯確實昨天回去了。吳翠芬一聽,先是一高興,接著不禁又擔心起來,心想,大屯咋沒回家呢?轉念一想,會不會躲在集體宿舍裡睡覺呢?想到這裡,她心裡一喜,忙跟眼前的年輕人告辭。
那天晚上,吳翠芬回到家,已經是九點多鐘。老曹帶著曹大屯和曹大洋已經在解放橋附近轉了好幾圈,剛回到家,吳翠芬就推門進來了。三個人正坐在桌子旁垂頭喪氣。老曹抬頭一看吳翠芬,霍地站起來,喊道:“你這是到哪去了?也不放個屁!”吳翠芬似乎沒聽見,她兩眼盯著頭髮蓬亂的曹大屯,愛惜地說:“總算回來了。”
。 想看書來
團聚 2(1)
不知不覺,吳翠芬來濟南生活已有半年。這是怎樣的半年呢?要是用兩個詞來形容的話就是迷迷糊糊、提心吊膽。說迷迷糊糊,是因為城市的天空整天烏煙瘴氣的,那跟農村的天空根本就不是一碼事兒,她擔心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咋就老是覺得眼前蒙著一層陰翳,並且,這裡到處是樓,天變小了,她心裡堵得慌,腦袋瓜子別不過彎來,再說街道,又多又亂,跟蜘蛛網似的,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記半天也記不住,所以她一個人不敢走遠,怕迷了路,基本上就是兩點一線,從家到菜市場,從菜市場到家,後來賣烤地瓜,又稍稍往遠處挪了點——菜市場的另一頭,因為離家近的這一頭,已經有老頭佔著位兒;這半年來,她去得最遠的一個地方就是化肥廠了。說提心吊膽,是因為馬路上汽車多,過馬路時,經常有汽車吱一聲停到她跟前,把她嚇得心驚肉跳,有時候,車窗玻璃裡會伸出個頭來,罵她找死,她頭都不敢回,像個螞蚱似的跳開了。真正讓她難受的是曹大屯出事以來,看到兒子整天失魂落魄、欲死不能的樣子,她的心碎成了幾千段,眼淚淌了不知道多少,她甚至後悔一家人來到城市這種地方。
在這裡,出一件事就能讓她害怕上一陣子。
前段時間,剛過了年,回家過年的外地人還沒有回來,買烤地瓜吃的人明顯的少,她推著三輪車,路過市場這頭賣烤地瓜的老頭身邊時,就停下來跟他聊會兒天。老頭姓張,六十剛出頭,瘦瘦的,挺愛聊,看上去脾氣不錯。兩個人先是聊烤地瓜,老頭賣得時間長,經驗多,就向吳翠芬傳授一些秘訣。吳翠芬挺感激,覺得這個老頭不孬。兩個人都是從農村來的,有共同語言,拉農村,拉家常。這一拉,時間就顯得短過得快。
吳翠芬也知道了張老頭的一些情況。張老頭是泰安農村人,兩年前死了老伴,因為沒有兒子,只好來到濟南投奔女兒。他女兒在菜市場旁邊的筒子樓裡分有一間房,就騰出來讓張老頭住。女兒和女婿另有房子,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