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終日渾噩昏沉、偶一清醒喚一聲“蘇蘇”的虞老夫人,終在凜冬之夜去了,虞府上下哭聲震天。儘管因虞老夫人臨終所願且蘇蘇在府,喪事一切從簡,但虞府一向與人交好,喪訊一經傳出,按儀來弔唁者,仍不在少數,只被虞思道與虞元禮,委婉攔在靈堂外迎送答謝。
靈堂之內,蘇蘇一身縞素,與姐姐嫂子一同跪在靈前。諸女眷中,虞媛姬哭得最是厲害,雙眼早腫成核桃大小,被勸下去擦洗休息也不肯,只伏在棺前啞聲嘶哭。
蘇蘇卻是哭不出來,彷彿眼淚已熬幹了,心中空落地如莽莽雪原,天地俱寂,一絲聲音也無。
一旁虞姝姬悄然看著蘇蘇,憶及那日她得知聖旨下令和離的震驚,以及後來那內侍來府暗示妹妹人在宮中時的驚駭,心中百味交陳。她原以為身為懷王妃,已是妹妹此生終局,怎也未想到她這妹妹,人生境遇能如此曲折離奇,令她咋舌到,不知該如何感嘆………
但她更知,縱已長到十九歲,妹妹其實仍是那個跪在祠堂裡、輕咬著香米糕的小女孩,她心中希求的,應仍只是“小家之樂”,如此不軌天恩落在妹妹身上,給予她的應只有無盡的煎熬,況,此等不軌之事難以正式宣諸人前,難道妹妹要如此不明不白、無名無份地隱匿深宮一生不成……不,帝王之寵,最是無常,若哪日陛下失了興致,屆時失了王妃身份、無法回頭的妹妹,又當如何自處…………
正暗思時,忽聽外頭傳報,“懷王殿下駕到!”虞姝姬一驚,又聽外頭道,“懷王妃駕到!”
靈堂諸人驚看一眼蘇蘇,俱起身出堂相迎,蕭玦知虞老夫人病逝,自要來弔唁,雲綺容知道後,感念與蘇蘇之誼,請求同行,於是蕭玦攜她來了滿目素白的虞府,只一走近靈堂,望見烏壓壓跪下的人群之後,一白衣女子隻身凌然跪在靈前,便心頭一震,幾乎站立不住。
他以為蘇蘇身陷後宮,沒有料及陛下竟放她回了虞府,此時乍然遇到,前世今生萬般糾葛使他雙足有如灌鉛,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見,反是身邊雲綺容亦從那清緲如煙的背影,認出了蘇蘇,喃喃一聲“姐姐…………”便奔近前去。
那日姐姐自宮中歸來,攜著一道聖旨,取出一支紫笛,於廳中一番含淚痛陳,震駭了殿下,也驚得她如五雷轟頂,原來琉璃玉人般的姐姐,竟一直遭著這等汙濁不堪之事……後來姐姐登車離去,她想起離京在外時,一日姐姐問她,這般出遊可好?她道,自是好的,日日在府中撫琴觀書,尋常到煩膩。姐姐靜了靜,言語中竟是頗為嚮往,輕道,其實那般尋常自在,也是好的。
她那時不明白,姐姐在府時,不也如她一般撫琴觀書、蒔弄花草嗎,怎會嚮往已有的“尋常自在”,直至那一日,方才明白…………
雲綺容急急奔進靈堂後,卻也如王爺一般滯住雙足,望著姐姐單薄的背影,實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良久,王爺亦走了進來,步至姐姐身邊的蒲團,朝棺木寂然跪下。
由始至終,姐姐都未看王爺一眼,只不時默抬素手,將喪紙扔入火盆,而王爺,卻也始終一字未言,只默然望著盆中的火苗,吞噬了那張張雪白,化為灰燼,散在半空,落在他二人身上。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懷王夫『婦』離去,虞姝姬見妹妹,仍如先前那般淡靜神『色』,無波無瀾,也是看不透她這妹妹如今所思所想,只覺妹妹閨中如桃花姣妍,嫁人後如海棠清麗,如今,卻似非萬紫千紅所擬,直如千秋之雪、九霄之月,秋水為神玉為骨,清凌淡漠不似在人間,可偶一抬眸,那澹然雙目偶一折『射』的灩光,如晴霄雪霽,攝目奪神,令人望之心驚。
虞府上下,亦與虞姝姬同感,凌晨下葬事過,虞府眾人心知蘇蘇應將回宮,但誰也不提,只靜默等待。
用過午飯後,那青衣內侍,躬身上前道:“三小姐,該回了。”
但蘇蘇只垂首飲茶不語,於是那內侍也不作聲了,寂然退下,漸天『色』轉陰,凜風呼嘯,吹棉扯絮一般,下起鵝『毛』大雪來,時近黃昏時,蘇蘇倚欄望著雪輕道:“他該回府了…………”
眾人正不解時,只見蘇蘇側看阿碧,靜道:“去趟丞相府空雪齋,找謝允之要樣東西,讓他看著給。”見阿碧似不明白,怔怔立在原地不動,輕輕一笑,“他知道的,去吧。”
虞府眾人無人能解蘇蘇話中意,只是見她先前冷待懷王,如今卻主動等至謝允之離朝回府,又命阿碧去取東西,語氣平和,憶及她當年掌摑懷王、夜奔空雪齋之事,暗道她這幾年來,人生榮辱劇變,俱是不得已,到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