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一高一矮兩名僧人並肩而來。兩人的步伐大小、邁步頻率完全保持一致,就如同被連桿套住的兩個同步齒輪一樣精確。
再走近些,林軒看清了,一條黑灰斑駁的鐵鏈穿過了兩人的鎖骨,又從肩窩向後透出,穿過兩人的肩胛骨,然後鎖在一起。鐵鏈極長,多餘的部分至少有四五米,全都拖在地上。
兩人臉上毫無表情,五官木然,對於那鐵鏈穿身帶來的痛苦想必已經完全麻木了。
“你能猜到我們這一次的辯題是什麼了嗎?呵呵呵呵,你肯定猜不到,因為我們探究的是大雪山南坡朝陽、北坡背光的地理環境問題。兩地與太陽光線的關係截然不同,但實測的溫度卻完全一樣,這是為什麼?難得不是被陽光曬到就溫度高、曬不到就溫度低嗎?”那兩人發出了聲音,但嘴唇都沒有動作,不知是由哪一個人發出的。
他們說的亦是尼泊爾語,聲音艱澀,嘲哳難聽。
“南坡距離太遠近,北坡距離太陽遠;南坡幾乎每天承受十四小時的陽光照射,北坡一年四季曬不到一絲一毫陽光。這麼明顯的區別,卻沒有造成溫度差異。你說,這該如何解釋?”兩人又說。
老僧回答:“這辯題並不有趣。”
兩人同時說:“真正有哲理的辯題就是無趣的,所謂真理研究到極致,也是無趣的,不是嗎?真理簡化到極致,就是公式;公式簡化到極致,就是定理;定理簡化到極致,就是符號。所以,上古典籍上,多用符號來代表道理。古人的智慧比我們高很多,所以他們能用符號表達一切,而我們卻不能。”
此刻,兩人已經到了林軒面前,但根本對他視而不見,而是筆直地走向洞口,面對那老僧。
林軒從兩人背後望去,見那鐵鏈透骨之處,不停地有鮮紅的血水流出來,沿著那拇指粗細的鐵鏈滴落。原來,鐵鏈上的斑駁之色是血水長時間浸染造成,可見這被捆綁在一起的兩人時時刻刻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老僧與兩人的對話,的確讓林軒想到了“傳大召”法會。
據他所知,法會的主體活動是祈禱誦經,每天舉行六次。早禱、午禱和晚禱稱“溼經”,誦經時有小喇嘛懷抱茶壺或粥桶定時出場,替僧眾倒茶或添肉粥;上午、下午、晚間三次集會稱“幹經”,沒有茶水和食品供應,主要進行佛教哲理辯論。被稱為“翁則欽波”的領經師是這些集會的總指揮,成千上萬的僧人在他的率領下低吟高誦,聲音如大海波濤一般洶湧澎湃,爆發出一種動人心魄的神秘力量。法會進行時,大昭寺二樓的平臺上擠滿了來自西藏各地以及四川、青海、甘肅藏區甚至鄰國的施主,他們不時向喇嘛群中拋擲用哈達包裹的錢幣,另一些身份尊貴的施主則手舉藏香直接進入誦經場地,親手把佈施呈遞給法會主持。
以上這些,只是法會的表象,如同現代運動會的盛大開幕式一樣,而其主體內容則是公開辯經、考核“格西”。
林軒兩次參加過“傳大召”法會,對藏傳佛教諸僧們的“辯經”有著深刻的印象。
辯經是由“問難”開始的,而眼前這兩人與洞中老僧的對話,亦是“問難”的一種表現形式。
“古人留下的符號,意義包羅永珍,既非我們想的這樣簡單,也**籍中分析的那樣繁複。”老僧說。
“哈哈哈哈——”兩人同時乾笑起來,鐵鏈也跟著他們的身體動作而鏘啷亂響。
“你這樣的話,說了等於沒說。”一個人說。
“就如同上次辯經,我問你‘萬字有幾個寫法’,你告訴我‘無窮無盡”,我又問你‘可否寫一個無窮無盡的萬字給我看’,你卻又說‘心中有字筆下無字’。你的道理,總是模稜兩可,毫無智慧性可言,就像大雪山上跌落的冰稜一樣,漫山遍野全是,更無獨特之處。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能鎮守這‘天珠彈丸之地’?”另一個人跟著說。
兩人的聲音相近,林軒只能從對話的內容大致判斷說話者的更替。
第一個人又說:“大雪山教派共九十九支,你佔了這裡,卻不能發揮最大智慧去戰勝大雪山的公敵,豈不是徒具虛名?”
第二個人也說:“這‘天珠彈丸之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必須是九十九支最高明的智者才能鎮守,你應該同意對不對?”
老僧問:“九十九支最高明智者是誰?不可能是你們兩兄弟吧?”
兩人一起說:“當然不是,而是‘天鵬王’。”
驀地,兩人的身體向後倒飛出去,在半空中翻滾,隨即那鐵鏈扭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