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陣與破陣,與人生中很多哲理是共通的,比如格桑的母親居於“小過”位置,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想法,委曲求全,達到“寧死也要保護格桑”的目的。正因為她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才能在強敵環伺中給格桑留下一線生機。
她是聰明人,在綠洲一戰中,雖敗猶榮,雖死猶生。
“你累了,其實你的身體真的不適合接替嘉斡上師的工作。我雖然不瞭解半枯半榮的修行過程,但相信那絕對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不如……不如你先跟我回診所去調養,等時機成熟了再回來?”林軒只能如此勸誡。
格桑慘白色的臉上慢慢地浮出微笑,輕輕搖搖頭:“沒太多時間了,你知道嘉斡上師的修行為什麼會在此時終止嗎?那是因為,強敵已至,斷其根基,使他不能從大地中吸取營養,生命才枯萎滅亡。”
林軒皺眉,剎那間後背上冒出冷汗,連貼身的衣衫都溼透了。
他突然想通了,多吉措姆攙扶嘉斡上師出陣時,後者的表情和情緒已經滿含著“人之將死”的悲涼感。在半枯半榮的修行中,嘉斡上師是以“一棵植物”的生命狀態存在,如果斷掉主根,如何還能活不下去?
“強敵是誰?”林軒追問。
他不是異術師,無法在“遙感”的層面幫助格桑,但至少能以一己之力保護她,帶她遠離危險境地。
“我也一直想知道答案。”格桑說著,向那小小的水窪指了指,“嘉斡上師知道答案,卻沒有告訴我,就像綠洲之戰中,母親也知道那強敵的名字,但始終沒有叫破。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軒再次皺眉,低聲回答:“敵人太強,他們是怕你無知無畏,在報仇這件事上盲目送死?”
歷史驚人得相似,實際在中國五千年來的朝代更替、恩怨交加中,很多聰明人為保全後代,都隱瞞了強敵的名字。他們不是不想報仇,而是不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嗣重蹈覆轍,以卵擊石。
格桑點頭:“沒錯,你說對了。”
林軒長嘆:“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不得不為,不是嗎?不報父母之仇,還有什麼臉面苟活在天地之間?”
格桑悲愴地回答:“沒錯沒錯,就算是以卵擊石而不敵陣亡,也比裝聾作啞、苟且偷生要好。”
“看這些瑪尼石,每一塊上面畫著的內容都有深意。嘉斡上師用瑪尼石構築八卦陣,證明他早就意識到強敵的存在,做好了防禦準備。沒想到,敵人採取了地底攻擊的方式,開啟了缺口。如果有恰當的挖掘工具,你就能在水窪向下的五米、九米、十四米位置發現橫向的切割痕跡,那就是強敵的‘遙感之刃’所造成的。我接替嘉斡上師,很有可能也是這種下場,但是,死亡並不可怕,生命本來就是上天賜予的,再由上天收回——”格桑輕輕撫摸著面前那堵瑪尼石牆。
藏地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蘊含著無盡佛法,令人從心底深處產生由衷的敬畏。
林軒看那塊瑪尼石,上面的經文字跡筆法貌似笨拙,實際卻飽含著書寫者的崇敬之情。惟其大拙,才能達到直抒胸臆、感動神佛的境界。
他想起了格桑留下的蝌蚪文石板,短短几行字,其意義已經勝過連篇累牘、汗牛充棟的幾百本經卷。
“你為什麼到這裡來?”他問。
“我?”格桑若有所思,“身陷梵天會之後,我才察覺自己的遙感能力已經提升到一種新境界。我看見一些人,就能看透他們的思想。救我出來的那個人,實際是來自國際刑警組織的潛伏者,專為全殲梵天會而來。我找到他,說出聯絡密語,於是他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出來。而我也答應過他,一定要消滅梵天會,讓亞歐大陸交界處重新恢復和平安寧。”
這是真實世界中,格桑由梵天會到達阿里地區的經過,而那個無名的營救者,就是拉昂措湖畔將格桑託付給林軒的死士。
剛剛林軒問的,還有一層深意,那就是格桑的前世記憶。當他以探詢的目光期待格桑回答時,她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些記憶,非常模糊,似乎是一場斷斷續續的夢。”格桑有氣無力地回答,“我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我現在實在無力思考,必須停下來休息了。”
林軒扶著格桑回到水窪旁,這裡的修行條件實在太艱苦了,他真的擔心格桑抵擋不住藏地的風寒。
“你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格桑仰起頭,專注地凝視林軒。
在她的眼神中,林軒有剎那間的迷惘。
“我……我明天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