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丁峻閉上眼睛,將已經滲到眼眶裡來的淚珠生生地倒逼回去,慢慢地把地毯鋪平,又用手掌壓了壓,轉身走回到紗帳前。
“我看了。”他說。
平措傑布點點頭:“看了就好,那我答應別人的事就已經完成了。”
丁峻深深地鞠躬:“晚輩愚鈍,請大師指點。”
平措傑布搖頭:“我無法指點你更多,二十五年前那個人留了記號在那裡,然後告訴我,將來的某一天,有個姓丁的年輕人到這裡來,就告訴他去看那些字。其它的,那個人什麼都沒說。二十五年了,我從未掀開過那裡,連上面刻的是什麼都不曉得,又如何能指點你?”
丁峻想了想,慢慢地抬起右手,撫摸著自己的左肩,表情異常苦澀。
良久,他才吐出兩個字:“謝謝。”
“大師,請問司琴情況怎樣了?”方晴沒有忘記到這裡來的主要任務。
“她沒事,請轉告石先生,嬰兒一定會順利誕下。”平措傑布的眉頭緊皺著,眉心正中凸起了扁平的一塊,如一枚直徑半寸的圓形印章。
方晴走到方形紗帳前,猶猶疑疑地問:“大師,晚輩能不能試著替司琴把脈?”
平措傑布回答:“可以,但要隔著紗帳,絕不要輕易接觸她的面板。”
方晴答應一聲,蹲下身,半跪在司琴的正前方,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隔著紗帳,搭在司琴的右腕脈絡上。
丁峻控制自己的情緒,將剛剛的思想波動都逐一壓制下去,轉身看著司琴的臉。
方晴的這次把脈足足用了十分鐘,起身時,因雙腿痠麻而身不由己地向後踉蹌了幾步,被丁峻扶住。
“你感覺到什麼?”平措傑布問。
“無法形容……任何一名孕婦都應該有雙重脈象,一是自身,二是嬰兒,前者深沉滯重而後者輕柔跳躍。可是,司琴的脈象卻毫無道理,有時候急促振動如十指拂弦,有時候又深得像古井裡提拔上來的一桶寒泉,直冷到人心裡去。我還感到冬夜晚歸的馬蹄聲……十面埋伏、殺氣森森的戰陣……妖冶萬狀的歌舞……萬種毒蟲揮動巨螯相互齧噬的慘烈場面……”
那些古怪的意向絕對不應該用來形容孕婦的脈象,但方晴滿臉苦笑,絕對是用心感悟後才總結出來的。
“你說得很對,把最晦澀的脈象症狀用最淺顯的比喻表達出來,非常好。你跟隨赤桑嘉措修行密宗的時間雖短,悟性卻超過託林寺全部二代弟子,用不了半年,赤桑嘉措就沒有能力做你的師父了。”平措傑布說。
對於這種讚譽,方晴絲毫不為所動,因為她的思想已經被那種奇怪的脈象所左右。
“大師,為什麼會這樣?”她問。
“解鈴還須繫鈴人,一切怪異都因肚子裡的孩子而起,等到嬰兒降生,也許答案就自動浮出水面了。回去告訴石妙手,不要著急,託林寺上下,願意陪伴他一起,共度劫難。”平措傑布說。
丁峻、方晴同樣滿頭霧水,對平措傑布給予的解答並不滿意。
“就到這裡,你們回去吧。”平措傑布重新在紗帳內盤坐,雙手拇指壓在去煩惱珠串上,閉上雙眼,一邊噏動嘴唇誦經,一邊默默地數珠。他雙手上的每串珠子都是一百零八顆,代表著佛教中的一百零八種煩惱,每次手指捻珠,都等於是拋掉了其中一種。
藏傳佛教典籍中說,修行者只有完全消除人生煩惱,才能進入更高境界。彼時,無需藉助任何法器、語言、外力,就能夠獲得無上智慧,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以平措傑布此刻的表現可知,他還沒有達到那樣的境界。否則的話,他早就可以四海為家,手無所持,根本不必藉助隱居、靜室、去煩惱珠增加自己的修行。
第十一章 與虎謀皮
兩人沿原路回去,出了藏經閣,方晴忍不住長嘆:“真的盼望世界上有一個人,無所不知,能夠解答每一個人心中的困惑。”
她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指,表情疑惑而困苦:“丁先生,你根本想不到司琴的脈象有多古怪,正常女人……正常女人不可能有那種脈象,如果我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紀中國人,只怕會懷疑……她不是人,而是某個妖魔鬼怪脫離陰間束縛,跑到陽間來了。”
那誦經的年輕僧人還在旁邊站著,不過並未誦經,而是微笑著沐浴在陽光中。他極黑、極瘦,五官也平凡得有如一塊不起眼的頑石,但那種微笑卻是發自內心的,坦然而真誠,沒有絲毫做作偽裝。
丁峻的感覺跟方晴如出一轍,如果有長槍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