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收拾好書本一窩蜂地跑散了,我推開窗戶,一股雨後的泥土清香撲面而來,我緊了緊衣領,這三月的風還是這麼涼呵。不知清明的時候會不會下雨,雖然來了三年每年都下,只希望今年不會再下了。
好不容易的一個晴天,我終於可以不撐傘地出門了,踏青的風箏還沒買,不能讓孩子們失望呢。
我換了件月白的袍子,繡了不起眼的紫蕊花,這種花只長在滌心湖畔,花很小,花瓣層層疊疊,幽香遠溢,是我極喜歡的。當年離開的時候帶了幾株,不想居然活了,現在雅竹居周圍開得眼花繚亂,映著青翠的竹影,恍若隔世。這是我特意找裁縫訂做的,鄰居大娘說這穿著出去定是要姑娘小姐們都看呆了眼去。當年他也這麼說過,所以他不准我穿著出門,只有和他兩人時我才穿,現在想來我竟然想笑,當年怎麼就這麼傻呢。
溼潤的空氣總算是見了點陽光,吸在鼻子裡多少有些乾爽的味道了。我稍微低了點頭,最怕被別人盯著看,當年在京城時我就不習慣,不過好在江南出美人,也沒多少人注意到我。他說我天生是讓人寵的,星眸皓齒,眼若流波,要是身為女子,怕是要禍國殃民了。可是到最後禍害的殃及的都是我自己。
我走到賣風箏的小攤前,開始仔細地選,孩子們應該喜歡老鷹蝴蝶之類的圖案,我抓了一大把在手裡,一個一個地琢磨。
旁邊響起輕柔悅耳的聲音:“買風箏都這麼認真,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我側身看他,一陣雲淡風輕,這就是他給我的第一感覺。
我禮貌地微笑:“公子過獎了。”
他收起手中的摺扇,通體透明的扇墜美玉在陽光下脈絡清晰,似乎可以透過玉石看到他腰帶上的刺繡。
他走近一步,抿嘴一笑,“紫蕊花。”
我不禁重新審視他,因為知道紫蕊花的人並不多,這說明他見多識廣,或者直接說他去過京城的滌心湖。我怕,怕有人認出我來,我只想在這裡平靜地過完此生,再也不想遇到任何一個曾經認識的人。稜角分明的臉,俊朗,飄逸,濃香軟語的江南養出這樣略帶陽剛的氣色,看來非常人可比。
我抬手看看紫蕊花的袖邊,感嘆道:“花雖小,但香氣襲人,經久不散。”
我稍微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他明顯一怔,隨後笑得更加雲淡風輕,像透明的雨絲一樣乾淨,看厭了官場的虛情假意,他的笑讓我也不自覺笑起來。
他輕搖摺扇,看著我手上的風箏但又好像是在看著我,“有沒有人說你笑起來會讓天地失色。”不是疑問,他的語氣很肯定。
是有人說過,但只是曾經。
“沒有。”我選好十六隻風箏,淡淡地回答。
見我要走,他擋在身前,把手中的摺扇放在我手上,“送你的。”
看扇面上的字畫和那塊價值不菲的扇墜,這一定是他的心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好,所以我推還給他,“公子還是自己留著吧。”
他把扇子插進層層的風箏裡,“今天不枉此行,有緣再見。”說完便淹沒在人群裡,要不是看到搖搖晃晃的扇墜在眼前擺動,我真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雅竹居。
我坐在竹亭裡自斟自酌,青花的陶瓷杯,醇香的竹葉青,再好不過了。早春時節居然也有落葉,風過,唰唰的一陣竹葉飄進來,落在青花酒杯裡,我輕輕捻起竹葉放在桌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麼喝酒容易醉的,小心明天起來叫頭疼,又撒嬌不去上朝。”
“我沒有撒嬌,不要歪曲我的人品。”
“呵呵,莫離你真是越來越招人愛了。”
“哼,懶得理你……”
隨後是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把我擁得緊緊的,我貼在他胸前聽他沉穩有節奏的心跳,慢慢睡著。
“公子,天涼,還是回屋吧。”濯日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空空的酒杯,起身,“收拾了吧。”
原來決定忘記卻是更濃烈思念的開始,我要怎麼才能不想你?你明明是那麼殘忍無情,可我還是想你。
孽緣註定不得善終。
我回屋躺在藤椅上,拿起那把摺扇端詳:
江南之邊,濛濛柳煙。此生思緒,魂繞夢牽。
我笑出聲,這應該是個痴情人寫的,但他沒有給我這種感覺,難道是哪個小姐送的定情之物?那我可真是作孽了。
濯日進來放好酒具,看到我呆呆地望著扇子不語,遞給我一杯紫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