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遠了。
三個人的一雙眼睛。
而我,兩隻腳卻像生了根,紋絲不動了許久。思緒的羽翼卻飛向了遼遠。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像從酣睡中驚醒,身軀抖動了一下,呼吸也振顫了。
三個人一雙眼睛。還有笑在臉上流。
我不知為了什麼,竟跑下樓,去追趕他們。我想更準確地看清他們的長相。我想望望小男孩的眼睛,摸摸他的頭,再捧起他的閃著熾熾光彩的小臉,還想和他的爸爸媽媽握握手。我要尋問他們關於這個世界、關於生活中的很多問題。
三個人一雙眼睛。還有笑在臉上流。
我跑到街中央,車流和人流淹沒了那三個人。我惘然若失。
我突然覺得天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藍過,生活從來沒有這樣美好過。新鮮的陽光在這個世界上流著,正如新鮮的笑在三張臉上流著。
哦,我為什麼竟哭了!
三個小女孩
光明日報
季羨林
我生平有一樁往事:一些孩子無緣無故地喜歡我,愛我;我也無緣無故地喜歡這些孩子,愛這些孩子。如果我以糖果餅餌相誘,引得小孩子喜歡我,那是司空見慣,平平常常,根本算不上什麼“怪事”。但是,對我來說,情況卻絕對不是這樣。我同這些孩子都是邂逅相遇,都是第一次見面。我語不驚人,貌不壓眾,不過是普普通通,不修邊幅,常常被人誤認為是學校的老工人。這樣一個人而能引起天真無邪、毫無功利目的、二三歲以至十一二歲的孩子的歡心,其中道理,我解釋不通,我相信,也沒有別人能解釋通,包括贊天地之化育的哲學家們在內。
我說:這是一樁“怪事”,不是恰如其分嗎?不說它是“怪事”,又能說它是什麼呢?大約在50年代,當時老祖和德華還沒有搬到北京來。我暑假回濟南探親。我的家在南關佛山街。我們家住西屋和北屋,南屋住的是一家姓田的木匠。他有一兒二女,小女兒名叫華子,我們把這個小名又進一步變為愛稱:“華華兒”。她大概只有兩歲,路走不穩,走起來晃晃蕩蕩,兩條小腿十分吃力,話也說不全。按輩分,她應該叫我“大爺”;但是華華還發不出兩個字的音,她把“大爺”簡化為“爺”。一見了我,就搖搖晃晃跑了過來,滿嘴“爺”、“爺”不停地喊著。走到我跟前,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彷彿有無限的樂趣。她媽喊她,她置之不理。勉強抱走,她就哭著奮力掙脫。有時候,我在北屋睡午覺,只覺得周圍鴉雀無聲,恬靜幽雅。“北堂夏睡足”,一枕黃粱,猛一睜眼:一個小東西站在我的身旁,大氣不出。
一見我醒來,立即“爺”、“爺”叫個不停。不知道她已經等了多久了。我此時真是萬感集心,連忙抱起小東西,連聲叫著“華華兒”。有一次我出門辦事,回來走到大門口,華華媽正把她抱在懷裡。她說,她想試一試華華,看她怎麼辦。然而奇蹟出現了:華華一看到我,立即用驚人的力量,從媽媽懷裡掙脫出來,舉起小手,要我抱她。她媽媽說,她早就想到有這種可能,但卻沒有想到華華掙脫的力量竟是這樣驚人地大。大家都大笑不止,然而我卻在笑中想流眼淚。有一年,老祖和德華來京小住,後來聽同院的人說,在上著鎖的西屋門前,天天有兩個“小動物”在那裡蹲守:一個是一隻貓,一個是已經長到三四歲的華華。“可憐小兒女,不解憶長安”。華華大概還不知道什麼北京,不知道什麼別離。天天去蹲守。她那天真稚嫩的心靈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望眼欲穿而不見伊人。她的失望,她的寂寞,大概她自己也說不出,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了。
上面是華華的故事。
下面再講吳雙的故事。
80年代的某一年,我應邀赴上海外國語大學去訪問。我的學生吳永年教授十分熱情地招待我。學校領導陪我參觀,永年帶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吳雙來見我。吳雙大概有六七歲光景,是一個秀美、文靜、伶俐的小女孩。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她最初還有點靦腆,叫了一聲“爺爺”以後,低下頭,不敢看我。但是,我們在校園中走了沒有多久,她悄悄地走過來,挽住我的右臂,扶我走路,一直偎依在我的身旁,她爸爸媽媽都有點吃驚,有點不理解。我當然更是吃驚,更是不理解。一直等到我們參觀完了圖書館和許多大樓,吳雙總是寸步不離地挽住我的右臂,一直到我們不得不離開學校,不得不同吳雙和她媽媽分手為止,吳雙眼睛中流露出依戀又頗有一點淒涼的眼神。從此,我們就結成了相差六七十歲的忘年交。她用幼稚但卻認真秀美的小字寫信給我。我給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