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我試圖大叫,我用力又用力,讓這個咒罵語直往喉嚨跑,終於咒罵語衝向嘴邊發出來,連帶我四肢的麻痺也衝開來“魔鬼!”我又大喊,在他昏厥之中,我逮住他,用力投擲他,使他摔在地板上。
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緊緊抓住他,搗毀了法式雙扇門,抓著他一起跟我走進夜晚裡。
他的腳跟在石頭上摩擦而行,他的臉一片暴怒。我抓緊他的右臂,把他的身子搖過來晃過去;他的頭縮著,視線不明,也沒辦法推測他身在哪裡,當然更沒辦法抓住任何可以支 的東西。我用右手,狠狠揍了又揍他,血從他耳朵、眼睛和鼻子流了出來。
我揪著他走在樹林裡,遠離皇家大廳的燈火;他一邊掙扎,拼命尋求復原之可能,一邊同時也對我發出宣戰;他說他一定會殺死我,因為他喝了我的血,已經擁有我的氣力;再加上他本身的力量合在一起,如今他已經萬夫莫敵了。
更惱怒了,我抓緊他的脖子,把他的頭部推倒在地上,我用腳踩住他,用手猛力勒他的脖子,血大口大口從他張開的嘴噴了出來。
如果可能,他一定會大聲尖叫。我的膝頂住他的胸口,他的脖子在我手裡鼓起,血不斷流出來;他的頭轉這邊又轉那邊,他的雙眼越睜越大,卻什麼也看不見;當我感覺到他已軟弱無力事,我鬆開手來。
我再次狠狠揍他,將他的身軀扭過來轉過去,又抽出劍將他的頭一砍為兒。
只要他有本事,就讓他如此活下去;只要他有本事,就讓他這麼不死下去。我舉著劍,低頭俯視他,只見雨打在他臉上,他的眼睛瞪著我,半生不死的,不能動彈的,也不能開口討饒,祈求悲憫。
我等待著。我希望他討饒,希望他再雄辯滔滔,說出一大堆諾言和似是而非的話;他那誠懇的語調竟然使我信以為真,在暈眩、純淨的剎那,真以為自己又自由的活著,又尊榮的活著。該死的,不可原諒的諾言,這種惡毒的諾言,我生生世世不會忘記,我希望憤怒永不消散,直到他踏入墳墓之欄。
然而他即沒哀求,也沒開口。
在悲慘於靜默的當兒,他的美好慢慢恢復了。
他像是一個身受重傷的孩子,躺在石子路上,幾碼以外就是車輛在來來往往,是馬蹄聲在的的答答,木頭車輪在吱吱嘎嘎。
這個粉身碎骨的孩子,即是好幾世紀的鬼魅,又是好幾世紀的知識之櫃;他總然被擊垮,也絕不肯喪失尊嚴的乞求討饒;他僅僅靜靜躺在那兒,這個老得不知多老的妖魔,在他眼裡,曾看盡多少黑暗慘淡,熬盡多少黑暗歲月,他的經歷,我恐怕只能夢見吧。
讓他去吧,我站起身,將劍插回劍鞘。
我走離他幾步,身心俱疲的癱倒在潮溼的石頭凳子上。
遠處,嗡嗡瑩瑩的人,正在為廳堂突然破碎的門窗忙亂成一團。
夜幕籠罩著我跟他,也籠罩著那些惶惑的凡人。我漠然而倦怠,然而視線未離靜躺在一邊的他。
他的臉正轉向我,倒是無心而非有意;他的頭上血跡於發綹纏成一塊,雙眼緊閉,手在身邊鬆開;他看起來就像是被遺棄的子孫,由於時光倒錯於超自然的以外,成為失去祖先的孤兒,其悲慘不幸,於我差相彷彿。
他犯了什麼錯導致他變成如此?一個這麼年輕的孩子,在那麼久以前,難道能完全明白,一時的決定可能會帶來無窮的後患?又哪能明白,一個宣誓,代價會是如此?
我站起來,慢慢走向他;我在他身邊彎腰俯視,望著他血跡斑斑的臉、血跡滲溼的蕾絲上衣。
好像他嘆息了一下,我聽到他緩慢的呼吸聲。
他並未張開眼睛,對凡人來說,可能看不出他有什麼表情,然而我感受到他的惋惜遺憾,更感受到惋惜遺憾乃無窮無盡;我真希望自己並未有此感受,不僅如此,在感慨同時,我也瞭解到我們之間的鴻溝;就是那道深的鴻溝,造成僅僅我單純的自我防禦,卻引來他的奮不顧身,非徹底打垮我不可的決心。
鋌而走險的,他試圖征服他所不理解、所不詳知的事物。
偏偏我卻不假思索的,幾乎輕而易舉的把他一舉擊潰。
所有我跟尼古拉斯的恩怨糾纏,卡布瑞的話語,尼古拉斯的非難譴責,全呈現在我的腦海;然而比起他的悲慘,他的絕望,我的憤怒根本不算什麼。
也許是為了這個理由,也許是因為他如此優雅美好,又如此恍然迷失,我伏下身把他扶起來。何況,不管如何,我們總是同類呀!
很自然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