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的樹枝像是粗糙而長滿骨節的手指,它們在恐嚇他、指斥他,高處的天空也像是在配合它們的斥責。
起來,你這傻瓜。大山在等待你。你一到那裡便安全了。沒有人能夠傷害你。到了山裡,就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那裡有溫馨和滿足,就像躺在母親的腹中一樣。還像什麼呢?他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能與這種安全感相比擬呢?也許是大鯨魚的腹中吧。
起來吧,趁他們還沒有抓住你,不要躺在這裡。大山在等你。你不該也沒有理由絕望,起來吧……趁時間不太晚,趕快跑,跑吧,到那邊也就不用跑了。那裡會有舒適……再跑幾里地吧……那裡便安全了,就像在鯨魚的腹中一樣。
只要再跑幾里,再跑幾里。他又慢慢地支撐著站起來。
第八章
“這根本沒有道理,你以為山裡的畜牲就這麼傻?他們可不會落進你的圈套裡來的,”霍華德·貝克說道。他正靠在一棵樹上。
“住嘴吧,霍華德,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你,說我精於此道。”
“不錯,你是不知道。”
彼得咬緊嘴唇,心裡默數,一、二、三、四……數到十下再說。這是他母親教他的方法。還在做孩子的時候,他母親就常常提醒他遇事不要犯急,要用數數目字來控制自己。他繼承了父親的急性子。為此吃了多少苦頭,但他總算記牢了母親的教訓D。快要生氣的時候,無論如何先數到十下。他以為這一招還真靈驗,既能使自己冷靜下來,又增強了自己的決心,也不會使自己以後懊悔不已。眼下他真想給這霍華德劈面一拳。他在自己的心裡先數到十下。—……我應該教訓這個傢伙;二……我要舉起拳頭了,讓你貝克再呱啦呱啦的饒舌。
這夥人呆在一起一個星期以後,彼得便覺得忍不住地想教訓貝克。彼得正跪在地下安放那隻套野獸的夾子,想為大家捕點可以做食物的活物。此時他的心中又升起了那股怒火:真應該教訓貝克這傢伙。
“我們幹嗎要自欺欺人呢?”貝克這是對他說的,一面在剔住指甲縫裡的泥土,“不會有人來了。”
彼得一直在數數,四……五……,他願意承認自己是火爆脾氣,承認自己的性格不冷靜,他在心底裡承認貝克給自己一種新鮮的陌生的感受,這是一種暗紅色的衝動。起先,他把對貝克的憎惡歸結為性格不合;他一直在抱怨挑剔眼前的一切。這個貝克看什麼都不順眼,連別人病倒了,生病發燒他也要抱怨;他老擔心地下組織再不會派人來跟他們接頭,斷言他們這個集體一定已經給遺棄在這大山裡頭了。本來眼前的處境就夠讓人煩心的了,可貝克這傢伙還沒完沒了的嘀咕,讓人心裡起火。彼得從心裡承認,正是這些使他忍受不了這個貝克。他也多次要求自己忍耐。他已經忍了一個星期,甚至也忍過了第二個星期,到這第三週,他們已經完全拋掉了面子上的隱忍,公開地表現出對彼此的厭惡來。貝克指責他傲慢、自私、粗魯、無禮,甚至稱他為不良少年。彼得則說貝克一腦袋的漿糊,說他是無病呻吟、懶惰、勢利小人。
今天彼得看見自己下的套又落空了。一無所獲本來就使他窩著火,貝克又在一邊沒完沒了地抱怨眼下的處境。彼得心裡也知道,這種暗紅色的感受其實便是仇恨。他覺得忿恨像是紮在自己的良心上了,就像他為提摩太從手上剔除的那種小刺。這有些讓他覺得慚愧,甚至他還沒有成為基督徒之前,他覺得自己不會恨什麼人的。他相信一切的衝突本來是可以用談判一類的交際手段來解決的。等他成了基督徒,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恨什麼人,甚至不要去恨那些迫害自己的人。正是那些身穿褐色衣衫的傢伙,逮走了他的父母。他也不去恨那個艾迪·李奇,儘管他在足球比賽時,狠命地撞了他。因此他當然不能恨基督徒——自己的慕道友了。“愛你的敵人,”耶穌說過,“就像愛我一樣地愛他們。”彼得能夠背誦這句話。他要求自己履行這句話。可貝克又在一邊來勁了。
也不管有人聽無人聽,貝克就這麼沒有休止地在嘮叨,“如果你認為我們在此等死時,我們只能呆坐著,那沒準我們就還會遇見點別的什麼……”彼得現在恨貝克,就因為他是貝克。僅憑這點就讓自己生氣,這真是徹徹底底的仇恨。他已經不想知道自己的愛心為什麼這樣脆弱。這都是貝克把它給逼走了。貝克甚至對他說,他所謂的愛心不過是不成熟的,孩子氣的。貝克說他是虛偽的。有時候愛的本質是無法知道的,除非它因為受到仇恨的驅使而成為對他人的服務。彼得要請求上帝讓自己有力量去愛他人,求上帝寬恕自己的仇恨心,求上帝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