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眼。哪面看,那貓兒眼都會朝你轉。嘿,夜裡也放光。聽說,那是當初財主逃往臺灣時,給貼身丫環的禮。幾十年了,好容易才儲存下來。你猜,咋儲存的?你做夢也想不到。人家盤到鍋頭裡。鍋頭用了幾十年,那貓兒眼也藏了幾十年。人家要四十萬,不多。我給他引的下家。說好的,兩頭各抽三萬謝我。這回,六萬一到手,丫頭,你吃香的,喝辣的,穿紅的,掛綠的,由你。給那老妖一萬,塞住她的嘴,叫她少跟個破頭野鬼一樣毛搔你。給她兩萬也成。我拿上兩萬,也到白虎關開個窩子,說不定,也能挖個金疙瘩呢。剩下的兩萬,丫頭,我給你,你咋花咋花。不想‘前行’,你就一個人過。不受氣呀。你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把那娃娃養大,中個狀元,你說不定還能當個誥命夫人,鳳冠呀,霞帔呀,多威風。” txt小說上傳分享
《白虎關》第十四章(9)
瑩兒笑了,想,也不想太遠了,只等那冤家來,望一眼也成。卻想到那響動,心倏地暗了,覺得爹很可憐。
“又是啥大買賣?”徐麻子的聲音。
一陣噁心。瑩兒捏捏喉嚨,就是這張噁心的麻臉,方才……她努力不去想它,卻聽得爹歡歡地打招呼:“哎呀,徐親家,哪陣風把你刮來了?”
“西北風。西北風。”徐麻子也歡歡地應。
瑩兒想,他是否正偷偷地嘲笑爹呢?這號貨色,彷彿啥事都沒做過似的,無恥透頂了。她很想看看那張麻臉上的芝麻眼裡會發出怎樣厚顏無恥的光,卻又怕自己忍不住噁心。
她想:“媽也不嫌惡心……”。
爹又歡歡地喧那貓兒眼。徐麻子仍歡歡地應和。吹捧不了幾句,爹就不知道高低了。那話,越加吞天吐地的大了。爹的外號“大話”,就是這樣得來的。
媽做熟了飯,端進書房。瑩兒仍不吃,腹內雖奇餓,但她咬了牙。她知道,自己只有這點兒尊嚴了。一失去,就連說話的份兒也沒了。
爹仍用那“大買賣”勸瑩兒。媽雖尖刻地嘲弄他,他卻熱情不減。瑩兒落淚了。
7
夜裡,依舊喝酒。徐麻子是個典型的酒鬼,一見酒,連命也不要了。
瑩兒肚裡火燒一樣難受。怪,肚裡早無食了,咋似火燒呢?不管它。這餓,不管它,它也奈何不了自己。只覺猜拳聲很是刺耳。尤其徐麻子那曳著老痰的含糊的聲音,雞毛一樣在嗓子裡搔。那一粒粒麻子,定然也放光了,紅得發亮。老這樣。爹仍是吞天吐地地喧大買賣。白福則含糊了舌頭,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當然,他眼裡趙三好,有肉吃,有酒喝,有錢花,比猛子強了百倍。
媽苦有所思地納著鞋底,很少說話。這反常,說明她已經知道瑩兒發現了她的醜事。她不敢和瑩兒對視。瑩兒也不去望她,實在聒噪得耐不住了,她就掙扎著下炕,去了蘭蘭以前住的小屋。
腿軟,步兒發飄。心的折磨和絕食,已使她虛弱至極了。她掙扎著上了炕,撈過被兒,一躺下,就喘吁吁了。瑩兒大睜了眼,望那黑夜。那黑夜,時不時的,就叫閃電撕破了。而後是一串炸心的雷聲,然後是潑水聲。那水聲漲滿天地,又漲滿了心。瑩兒就由了那潑水聲去脹滿心,省得別的情緒趁虛而入。風也大了,時不時吼幾聲,彷彿是狼嚎。瑩兒迷糊了心,由風嚎去。
此刻,那冤家在哪兒?會不會被淋壞?這念頭,突地又冒上心了。沒治。那冤家,成水中的皮球了,硬按下去,稍不留意又會冒出來。冒出來就冒出來吧。那就想你,想你這個冤家的臉,想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可腦中的你卻捉迷藏了。你的臉呢?你的可愛呢?你的鮮活呢?躲哪去了?咋費盡了心力搜尋,腦中卻一片空白?倒是那腦中的轟轟,由隱而顯了。冤家,別躲呀。莫非,連這點兒奢侈,也不願給我?那就滾遠點吧。叫我的心死去。死呀,這狗心。
屋裡突地亮了。一聲炸雷。屋裡的掩塵紙被震得嘩嘩作響。瑩兒的心卻木著。瑩兒想,由你炸吧。索性,你炸了這身子,炸了這心,炸了這世界。她見過一種閃電,軲轆轆滾,一股硫磺味,碰著啥,就燒啥。那年脩金剛亥母寺,村人捐了糧,捐了錢,叫大頭貪了些。夜裡,那滾動的閃電就找去了,撲進屋,旋一轉,把頂棚上的掩塵紙燒了。大頭急了,頂了會蘭子的血褲頭,才保下了命。瑩兒沒貪過錢,卻貪過比錢比命更珍貴的東西,那就由你炸吧。炸吧,把身子炸個粉碎,把心也炸成粉來,把這個瑩兒炸沒了,融入虛空,融入黑暗。或者,哪兒也不融了,索性消失得無影無蹤。
隔壁的猜拳聲大,都滿嗓門噎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