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些人還都在山東做著響馬,他的小妹也會生在那裡,自小和他長在一起,他帶著你玩,教你騎馬,給你戴花,等你長大後就給他做壓寨夫人。他還說譚爺那麼喜歡他,一定歡喜他做女婿!”
“他這麼說我就明白了,他這是後悔了!只是他性子倔,不會輕易吐口和你承認罷了!這樣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該怎樣過下去是好,巧的是,日本人來了,外面打起了仗,你們一家人又團圓在一起了。那段日子過得多好啊,少爺大煙都沒戒乾淨,人還胖得起來,可見他心裡有多舒服!”
“可我沒想到,外面太平了,你們離開租界後還是沒能在一起,我問少爺怎麼了,差在哪兒?少爺說,你以為你父親是他殺的,所以不會原諒他。我聽這話就急了,我說譚爺是我害死的,少爺你根本不知情,你怎麼不告訴少夫人啊?少爺卻嘆了口氣說,終究是脫不了干係,小妹也不會信的。”
說到這裡陳叔忽然激動起來,他緊攥住譚央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少夫人,你就信了我吧,我一個快死的人是不會說假話的,譚爺是我殺的,不關少爺的事。我對不起您,對不起譚爺,該受罪遭殃下地獄的那個人是我!別叫少爺再受這個折磨了!”你就信了我吧,好不好?”面對著老人的追問,譚央忙點頭道,“信,陳叔,我信你的話!”
陳叔終於鬆了口氣,接著,他直勾勾的盯著她,“那你就原諒他吧,他那麼喜歡你,離了你就再也高興不起來,我知道你也是喜歡他的,這些日子少爺總唸叨,說你為了他,連人都敢去殺!我要是閉了眼,走了,有兩件事最放不下,一個是少爺還抽著大煙,還有一個,就是你不在他身邊!他總騙你說大煙馬上就戒了,馬上就戒了,可我是看明白了,你要是不在他身邊,他根本就戒不掉!”說到這裡,陳叔老淚縱橫的哀求著,“少夫人,我對不起你,可你看在我一把年紀,馬上就要進棺材的份兒上,答應我吧,幫少爺戒掉鴉片,回到他身邊吧,好不好?”
外面烏雲深深,遠遠幾聲雷鳴轟隆而至,那是老天的嚎哭。在雷聲中,面對老人臨死前的苦苦哀求,譚央哭著點了頭。
這時,房門被砰的推開了,畢慶堂衝進房間看見病床上鮮血淋漓的陳叔,他登時愣住了,片刻後,他緊緊拉住陳叔的氣喘吁吁的問,“這是怎麼回事?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是誰?”陳叔微微嘆了口氣,“在街上,兩個日本兵要糟蹋一個姑娘,我實在看不下眼了!”“都一把年紀了?還管這個閒事!”面對畢慶堂心痛不已的質問,陳叔的神情有些尷尬,磕磕絆絆的說,“那姑娘比小小姐大不了幾歲,也叫我爺爺!”之後,他一時間老淚縱橫,從懷裡顫顫巍巍的摸出一個壓扁了的麵人,哽咽道,“小小姐呢?我,我想再見見她!”
譚央聽陳叔這麼說,慌忙抹了眼淚站起身道,“我叫人去接囡囡!”說著就轉身出去了。她剛一走,陳叔就瞪大眼,用盡全力的拉住畢慶堂的手,壓低聲音固執的說,“我和少夫人說了,譚老三是我殺的,少爺您一點兒也不知情!”
畢慶堂聽罷就怔住了,隨即低下頭,伏在陳叔的胸口,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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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陳叔沒有等來言覃就嚥了氣,為了他;畢慶堂籌備了震動上海灘的體面葬禮,極盡哀榮。
出殯的這天早上,天還沒亮譚央就來到了畢公館;為女兒梳洗完畢後;言覃忽然間仰頭望著媽媽,眼淚汪汪的問她。
“媽媽;他們都說爺爺死了;可什麼是死呀?”
“死就是漂洋過海,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比媽媽去德國留學還遠嗎;那我以後還能再見到爺爺嗎?”
“能!等你長大;走過很長的路,見過很多的人,懂得很深的道理以後,就能夠見到爺爺了!”
回答了孩子問的話,譚央蹲在女兒旁邊,為她穿上了白麻布的孝服。譚央的人生經歷還有她每日面對的工作,使她對死亡的殘酷有著異常敏銳的體悟,也因如此,她就更想教會女兒、說服自己——死亡不是泯滅,而是轉化。至親的死,朋友的死,甚至是一個陌生路人的死,都是如此。
究其根本,在坦然的面對人生前,我們要先學會達觀的看待死亡。
穿好了孝服,畢慶堂就進來領著言覃走了。譚央樓上的窗戶裡看著他們父女倆的背影,披麻戴孝,在漫天的紙錢白花裡顯得尤其的悲愴悽清。
那個老人在殺她父親時那樣的冷血下作,令人不齒;可同樣是這位老人,為了從日本兵手下救個陌生的女孩可以連命都不要,只因那女孩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