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鍋裡的水還沒開。
楊子建把鹹菜從小醃缸裡取出來,洗了一下,細細地切好。從木柱上提下菜籃子,裡面只有空心菜,他三下五除二,把菜葉和嫩杆摘下來——這就是今晚全晚的飯菜。
“哥哥,水開了。”妹妹聽著鍋裡的動靜,忽然喊道。
楊子建忙走過來將米倒進沸水中,然後就是等待了。
他和小妹聊學校的事,子珍已經讀二年級了,只知道“這個同學好,那個會欺負人,老師很和氣”什麼的,當稀飯漲上來時,他用菜鏟架在鍋蓋下透氣,過七八分鐘後,稀飯煮好,舀進鋁盆放涼。
楊子建把鍋再洗乾淨,僅用油鹽味精三樣,便將鹹菜和空心菜炒熟起來。
晚飯就這麼做好了,他看著小妹貪婪地大口大口喝著稀飯,咀嚼著沒有什麼營養的青菜鹹菜,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楊子建內心一陣欣慰一陣酸楚。
今天是週日,晚上七點,他還得坐火車進城回校,明天又要正常上課,而在這之前,他需要母親借到錢。
到了傍晚六點,母親終於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一身塵土、泥猴子似的二弟楊子設。
母親臉圓圓的,眼睛有點小,相貌還算漂亮,但生了三個孩子,長年務農,腰圍粗得像水桶,臉上曬得又黑又皺,脾氣也有些火爆。
“媽媽,我和子珍已經做好飯菜了。”楊子建心情複雜,感動又羞愧地望著她道。
母親二話不說,從口袋裡取出一把零鈔,塞給長子道:“自打你爸和朋友經營的鋸木場失火燒掉後,親戚們都不願借錢了,我是差點要跪下了,還好你讀書也爭氣,我這才借到了二十五塊錢。五塊留家裡買油鹽,剩下的你拿走,要省著點用。”
楊子建也不扭捏,接過零鈔,都是一塊兩塊的,最大面額也是五塊,他疊好,放進內衣口袋裡。
楊子設立即在旁邊鬧彆扭道:“我也要錢,我要買鋼筆!”
母親二話不話,曲指就給了楊子設的腦殼一個“粟子”,怒罵道:“你哥哥是要進城上學,你要是有出息,全班考個第一給我看看,我就是跪著討錢,也會給你弄到學費。”
二弟仍然不甘心地跳到一邊埋怨道:“這不公平。我的身服又破又舊,還是哥哥穿剩下的,天天被同學笑話。家裡本來就沒錢,哥哥還要進城上學,讓我們家更窮了!”
楊子建無話可說,他把母親與弟弟的碗筷擺開來,然後自己開始埋頭吃飯。
一邊吃飯,楊子建一邊暗下決心:這二十塊錢可以用上半個月,將是我的起始資金,以後不會再向家裡要錢了,我一定要想盡辦法改變家裡的經濟狀況!
六點半時,同在一中讀書的同鄉同學藍鴻、張樺、劉德成、苗光輝結伴到訪,相約一起到火車站。
楊子建憐愛地摸了摸妹妹和弟弟,然後跟母親告別道:“媽,我走了。”
“注意車上安全,記得要和同學呆在一起,不要相信陌生人……”媽媽嘮叨地提醒著。
楊子建認真聽著,眼睛一陣溼潤,然後在苗光輝的催促下,跨過高達兩尺的大理石門檻,離開巍峨的門樓和破舊的大門——說起來,南塘楊家起源於北宋理學家楊時的一支,是先哲的嫡系後人,明朝清朝共出過五個進士,解放前曾是南塘鎮的大地主,共和國後,楊家飽受到各種運動的衝擊,爺爺和叔爺都上吊自殺,父親兄弟七個中有四個送人做繼子,祖宅三進兩植只剩一進一植十幾間由兩家人住。
妹妹趴在大理石門檻後面大聲道:“哥哥,你要早點回來哦!”
楊子建揮揮手,與老鄉同學趁著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還有一些天光照路時,大步朝著鎮西的火車站走去。經過出鎮路口,在幾棵巨大的苦楝樹下,一個嬌小的少女翹首而望,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藍鴻大步踏前,與她前肩走著,她是藍鴻的妹妹藍雪,在南劍一中讀初二。
一行人有說有笑,走了十多分鐘,在夜幕降臨時,終於抵達南塘火車站。
車站雖小,五臟俱全。候車室內太悶熱,大家都在站臺的花壇邊乘涼。劉德成負責把錢收集起來去排隊買票,從南塘鎮到南劍市的短途站票一人一元,劉德成與藍鴻初中就在南劍一中讀書,升上高中後,他們仍是同班,藍鴻是七班班長,而他是生活委員,做事穩健熱情。
這年頭公路不好走,農村進城,有地方住宿的話,大多乘坐火車,因此小車站裡居然有幾十個人。
藍雪熱情開朗,很快就找到了同齡女伴,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