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白的陽光穿過望樓照在他們身上,一兩隻棲在樹上的野鳥飛了起來。
“塢主允遲肯定是不願看到今天這一幕的。”平遊子低著頭,在躊躇了很久之後,帶著質問的口氣問幹伯。“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讓塢主如此信任,難道僅僅因為這望樓上模糊不清的壁畫?”
幹伯並不言語,
“平遊子,這樣說話,亂了桃花塢的規矩。”惠娘制止了他。如果不是惠娘那杯酒,今天,無疑他也是這殉葬坑的人了。
“塢主還在的時候,沒有一天不想著為幹國盡職盡力,能入耕織社,他死也瞑目了!你我若是講個忠誠二字,就請以塢主願望為己願。”象也小聲對平遊子說,暗示著他閉嘴。
“塢主生前從未提過什麼耕織社,至少我從未聽他提過。”平遊子似乎吃了豹子膽,並不理會惠娘和象的目光勸告,大聲地質問起來。
很顯然,平遊子在失去了鶴之後,性情有了變化。
幹伯看了平遊子一眼,笑了,似乎早知道有今天這樣一問。
“你我都未必瞭解塢主,但是我瞭解你平遊子。”
說著,幹伯從衣袍裡拿出一隻玉佩問平遊子。
“你可認得此佩?”
平遊子一愣,瞬即,汗水從額際滲了出來。
是夏梨送給他的。
夏梨是個美麗的女人,剛來桃花塢的時候,哭哭啼啼了幾天,大家都以為是新來的塢主幹伯搶來的女人,因為她看上去來自外域,眉眼靈動,穿戴亦不同與吳人,更難得的是一身柔軟的骨頭,行走無聲,真像是一朵嬌嫩的梨花,讓人過目不忘。平遊子接近夏梨時,是因為她喜歡鶴,她來的第三天,就要了一隻小鶴鳥去陪她。平遊子去給她送鶴時,聽見一陣亂喊亂叫聲,他跑過去一看,夏梨正在哭鬧著從木凳上跳下來。她這是鬧著要上吊了,聽見腳步聲以為是幹伯回來,越發抱住了他的腰哭得悽慘,口裡不斷念叨著“莫鯉”這個名字。平遊子記得當時那種心裡怦怦亂跳的感覺,他駕著夏梨柔弱無骨的身體好一陣痴傻,像是被點了麻穴而不知所措,最終,他還是被清醒過來的她罵了出來,卻從此把她刻到了心底。後來好幾次見到她,她一次比一次瘦,他也不敢輕易說話,反倒是她後來主動找他說話。“那些鶴你怎麼教的,這麼聽你的話?” “這些鶴都是我的女兒。” 他說。她笑,“幹伯當初也說拿我當女兒疼的,”笑得很慘然,面無血色,“男人在喜歡你的時候,你可以是母親,是女兒,是寶貝,是任何他命根子裡的東西,可男人一旦有了比女人更具備吸引力的東西,那麼你就是奴隸,是累贅,甚至什麼也不是了,只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工具?”他在心裡問,卻不敢說出來。她只是冷笑。“你怕他?”他問。她呵呵笑了,“難道你不是?”“我沒怕過誰,桃花塢裡只講服從兩個字。”他低頭。她又笑了,“終有一天,你會為這服從覺得可笑!”她似乎知曉一切暗幕下的秘密,後來她還是去找他,而且帶著某種凜然,倒是他有些怕,而她卻日益膽大起來,在他那群心愛的鶴面前,與他廝纏幾個晚上。肌膚之親讓情慾更加彭勃開來,直到她密謀有一天要兩人一起從這桃花塢逃走,他說要等等,就這樣,在他尚在彷徨之中時,突然有一天,她的僕從來了,帶了她的口信,‘從此後,必須相忘於江湖’……”
這就是平遊子心中那段來得急促又走得急促的短暫情戀,似乎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現在,事情似乎又急轉而下,從一件事情繞到另一件事情,而且繞得莫名其妙。
平遊子看看幹伯,又看看地,心一橫,說道:
“夏梨是你最寵愛的妾,既然你知道我們私通之事,為什麼還留我到現在?”
“區區一個婦人,比起國家大義,實在算不得什麼。”幹伯仍在微笑,頗有玩味地看了一眼平遊子,繼續說道,“十七年前老嬤惠娘生下一對孿生姊妹,其中有一個是夏梨和你平遊子所生。”
陽光照在平遊子的臉上,他的手腳冰冷,彷彿從一個高地忽然被人一把推向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深淵,整個人要凌空漂浮起來,而深淵底處,是夏梨那慘白的臉,衝他笑著,伸出求救的柔軟小手。他的牙齒磕磕碰著。
“啊,怎麼會?以我對夏梨的瞭解,她……,也許吧,也許我也不瞭解她……你是說,她生下了孩子——我的孩子。”
“是的。”幹伯甚至都懶得看平遊子一眼。
“這孩子剛生下,就被抱走,被冒充是惠娘生的?”
“對,就是這樣。”幹伯很肯定地說,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