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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一個比一個摩登,我都像個土老帽了。”

謝煊彎了彎唇角,淡聲說:“習慣就好。”

說完便繞過她繼續往外走。

“三表哥,你就要走了嗎?”

謝煊頭也不回道:“使署還有公務,我得馬上回華亭。”

玉嫣跟上他:“聽說華亭古城很好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帶我去逛逛啊。”

謝煊笑說:“上海灘的十里洋場還不夠你逛的?”

玉嫣道:“那怎麼能一樣?”

謝煊說:“那等我有空再說吧。”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很快就讓玉嫣落在了後面。他也沒再去跟父兄打招呼,直接出了門。

黑色的福特車停在謝公館門前,門口的聽差走上前送他上車,被他揮手示意不用。他自顧走到車旁,拿鑰匙開了車門,卻沒馬上進去,而是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望向上空。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只剩幾片孤零零的黃葉,掛在枝頭樹梢,在陽光下搖搖欲墜。

十歲之前,父親在江蘇做總兵,他來過上海好多回,那時雖然已經開埠幾十年,但租界遠沒有現在這麼繁榮發達,路上只有馬車沒有汽車,法桐也不常見。而現在的法租界裡,到處是這種高大的闊葉木。

他前些年在德國讀軍校,去巴黎旅行時,在香榭麗大街看過這種樹,知道這是法國人喜歡的樹,原本叫懸鈴木,之所以在中國叫法國梧桐,是因為法租界的這些懸鈴木,是來這裡殖民的法國人,為了緩解思鄉之情,移植而來的。

這裡的法桐比香榭麗大街更加高大繁茂,已經成為上海灘一道獨特風景。而十里洋場,也早已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連他父親都把在上海的新家安在這裡。

可他知道,在這繁華背後意味著什麼?是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受辱的證明。僅僅是他出身到現在,親歷過的就有甲午戰爭和八國聯軍侵華。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更無需提更早叩開國門的鴉片戰爭。

洋人的炮火打進來後,那些沉浸在天/朝春秋大夢中的貴胄,開始匆匆忙忙覺醒,試圖救國,洋務運動,維新變法,一次又一次失敗,一直到大清滅亡,民國開啟,救國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謝煊望著前方繁華的馬路,來來往往的摩登男女,看起來肆意而快活,彷彿這是一個塵埃落定的新時代。

而他知道,真正的新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

他深呼吸了口氣,開啟車門,啟動車子,絕塵而去。

****

與此同時,老城廂的沁園裡,因為江家二小姐逃家登船一事,已經鬧得沸反盈天。

采薇被程展帶回家時,一屋子人都在大廳裡等著,四喜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身上還穿著文茵換下來的洋裝裙。

坐在太師椅上的江鶴年,杵著一根手杖,面色鐵青,看到程展帶回的只有采薇一個人,心裡已經明白怎麼回事。

程展上前,躬身道:“老爺,小的辦事不利,沒找到二小姐,應該是上船走了。”

江鶴年還未出聲,坐在他旁邊的江太太,先捂臉哎呦了一聲,用手絹抹著眼睛道:“老爺,這可怎麼辦是好啊?”

采薇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若說不忐忑是假的,她按著這個時代的規矩,走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爸爸,是我幫助二姐逃走的,隨您怎麼懲罰,我都接受。”

此時,江家人都聚在這廳裡,除了開始低泣的江太太,其他人都大氣不敢出,連素日裡最無法無天的青竹,也老老實實待在一旁,不敢輕易上前幫親妹妹說話。

顯然在采薇回來之前,江鶴年已經對家人放過狠話。

江鶴年看著跟前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呼吸眼見變得急促,但開口的聲音還算平靜,他一字一句問:“文茵她坐船走了?”

采薇點頭,低聲說:“嗯,已經坐上今早去美利堅的輪船。”

江鶴年目光如炬,盯著小女兒片刻,忽然站起身,舉起手杖朝她用力抽去:“你這個孽障!”

那手杖揮得又重又高,直直砸向采薇單薄的脊背,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只聽砰的一聲,是手杖落在背上的聲音。

采薇只覺得一陣鈍痛從背上躥開,人被打得往前一趴,還沒太反應過來,生理性的眼淚水因為這疼痛先滾了出來。

眼見著江鶴年再次揚起手杖,青竹率先回神,跑上前攔住父親的手:“爸爸,五妹妹身子才好,經不起你這樣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