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五個人中的一個,發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黑話。
楊子榮一聽,心想:“來得好順當。”他笑嘻嘻地回頭一看,五個人驚瞪著十隻眼,並列地站在離他二十步遠的地方。
楊子榮直起身來,把右腮一摸,用食指按著鼻子尖,“嘿!想啥來啥,想吃奶,就來了媽媽,想孃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來啦。”②他流利地答了匪徒的第一句黑話,並做了回答時按鼻尖的手式,接著他走上前去,在離匪徒五步遠的地方,施了一個土匪的坎子禮道:“緊三天,慢三天,怎麼看不見天王山?”③五個匪徒一聽楊子榮的黑話,互相遞了一下眼色,內中一個高個大麻子,叭的一聲,把手捏了一個響道:“野雞悶頭鑽,哪能上天王山。”④
①土匪黑話,意為:什麼人?到哪去?
②土匪黑話,意為:找同行。
③土匪黑話,意為:我走了九天,也沒找到哇?
④土匪黑話,意為:因為你不是正牌的。
楊子榮把大皮帽子一摘,在頭上劃了一個圈又戴上。他發完了這個暗號,右臂向前平伸道:“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①
“拜見過啊麼啦?”②
大麻子把眼一瞪。“他房上沒有瓦,非否非,否非否。”③楊子榮答。
“哂噠?哂噠?”④大麻子又道。
楊子榮兩臂一搖,施出又一個暗號道:“一座玲瓏塔,面向青帶,背靠沙。”⑤
“麼哈?麼哈?”⑥
“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⑦
五個匪徒懷疑的眼光,隨著楊子榮這套毫不外行的暗號、暗語消失了。他們微微一笑,盯向三十步開外的那隻死老虎。
然後大麻子向楊子榮一笑道:“老大好槍法。”
“彼此彼此!老大不嫌的話,兄弟奉送。”
五個匪徒一齊狂笑地伸出大拇指頭,“夠朋友!夠朋友!”
說著行了個土匪禮。楊子榮也還了禮。
“老大,你的心意?”大麻子好像有點近乎地問道。
①土匪黑話,意為:老子是正牌的,老牌的。
②土匪黑話,意為:你從小拜誰為師?
③土匪黑話,意為:不到正堂不能說,徒不言師諱。
④土匪黑話,意為:誰引點你這裡來?
⑤土匪黑話,意為:是個道人。
⑥土匪黑話,意為:以前獨幹嗎?
⑦土匪黑話,意為:許大馬棒山上。
楊子榮面上略帶一點淒涼地答道:“許旅長遭難,兄弟我也只有脫骨換胎,步步登高吧!”
“那太好啦!”大麻子咧嘴一笑,“老弟,門坎在眼前,咱給你挑門簾。”
“多謝大哥引薦。”
“彼此關照,咱家向來辦事仗義。”大麻子說著向楊子榮把眼一閉。
楊子榮已完全明白了大麻子閉眼的意思,心中一陣喜歡,“這個匪徒給我進山的暗號了。”
想著,他從腰裡掏出一條三寸寬二尺長的黑布,把黑布一甩道:“朋友,少等。”
楊子榮把步槍和大肚匣子掛在馬鞍環上,收起了馬料袋,解開馬韁繩,然後按著匪徒的山規,把那條黑布蒙在眼上紮好,背向著大麻子等五人道:“好交的,方便。”
大麻子哈哈一笑道:“錯不了,朋友。”說著他命令其餘四人把虎抬在馬背上,又用匕首削下一根樹枝,一端遞給楊子榮握著,另一端大麻子自己握著,順著五個匪徒的來路向正北而去。
座山雕的大本營,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圓木壘成的大木房,座落在五福嶺中央那個小山包的腳下。大木房的地板上,鋪著幾十張黑熊皮縫接的熊皮大地毯,七八盞大碗的野豬油燈,閃耀著晃眼的光亮。
座山雕坐在正中的一把粗糙的大椅子上,上面墊著一張虎皮。他那光禿禿的大腦袋,像個大球膽一樣,反射著像啤酒瓶子一樣的亮光。一個尖尖的鷹嘴鼻子,鼻尖快要觸到上嘴唇。下嘴巴蓄著一撮四寸多長的山羊鬍子,穿一身寬寬大大的貂皮襖。他身後的牆上,掛著一幅大條山,條山上畫著一個老鷹,振翹著雙翅,單腿獨立,爪下抓著那塊峰頂的巨石,野兇兇地俯視著山下。
座山雕的兩旁,每邊四個人,坐在八塊大木墩上。內中有一個是大麻子,他坐在左首的第一位。這就是座山雕從當土匪以來,糾合的八大金剛。國民黨委了他的旅長要職後,這八大金剛就成了他部下的旅參謀長,副官長,和各團的團長、團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