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感動不已,唏噓道:“從今往後,也只有咱們三人相依為命了。”
浣碧低低哭著,啜泣道:“咱們都沒有什麼的,只是長姊這樣瘦,我瞧了真害怕。”
在浣碧的言語裡,我猝不及防地看見了自己如今的容顏。長時間地沒有對鏡自照,當昏黃銅鏡中蕭條的容顏倉惶映進自己的眼簾之時,連自己的心也有一瞬間的牴觸和不相信,這竟是我麼,竟是現在的我麼?一雙死灰一般的眼眸,蟄伏於突兀聳起的高高顴骨之上。眼中的哀怨和傷痛已經沉到了底處,像浪濤淘盡後的沉沙,無聲伏在黯沉的銅鏡深處,波瀾不起,一如古井,任起如何去淘,哪怕淘起碎影千波,終究亦是迅即歸於平靜,黯淡到無淚可流,不能自己。鏡中的人如此陌生,明明知道是自己,卻依舊難以相信,這就如今的我啊。
容顏雖然憔悴,但終究未曾大改,只是這一雙眼眸,卻真的如病心多年的老婦,又似曾經飽滿盛放過後的花朵,這樣無聲無息的萎謝了,枯死在寒風枝頭。
曾經,我的美,最多是來自這雙眼,靈動如珠,輕舞飛揚,漫然漾波。或喜或嗔,女兒家不能用言語來言說的心事,不過也是由著一個眼波,遠遠地遞送了出去,自然有有心的人來懂得。
而宮中的殺伐決斷,狠心凌厲,或敵或友,又何嘗不是這一個眼神來交換。也漸漸,眼中凝聚了心機,在想哭的時候含著笑意,在想笑的時候積蓄起眼淚,化去了閨閣少女的明快直接。
甚至君王寵幸、輕憐密愛,眉梢眼角的風情,也是這樣霍然滋長了出來,抵消了少女的無知無覺、懵懂不明。就這樣,一瞬間成長為女子,一瞬間擁有了所謂的媚惑和風情,千緒萬端,都只在這眼角蘊涵住了。
原來老的那樣快,死了的心,原本以為只有自己知道。卻不想,掩飾不了的是自己的眼波,也這樣老了,凝滯了。
悲切而分明。
是夜雨疏風驟,冷雨“撲撲”敲著窗紙,整個甘露寺的簷頭鐵馬在風雨中“叮叮”作響,雨水從簷下泠泠滴落,彷彿催魂鈴一般,吵得人腦仁要崩裂開來。
我恍惚地做著一個又一個夢。人似乎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簡單而矇昧的意識,另一半卻依然沉沉睡著,睡得那樣熟,好像永遠不會醒過來一般。
恍惚地,彷彿還是紅牆宮苑之中,永巷兩旁長長的朱牆粉壁,那樣長,似兩條赤色的巨龍蜿蜒下去,無窮無盡。永巷的青石板那樣平滑,依稀是槿汐還扶著我的手,兩人一併走著,似乎要去上林苑賞景,還是別的什麼,去向和目的都是含糊的,只隨波逐流地走著。迎面卻是剪秋過來,施施然施了一禮,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請莞貴嬪去賞花呢,安小主也在呢,已經等候娘娘多時了。”
剪秋的面孔似乎塗了許多的水粉,格外地雪白,雪白得不太似她本人,那樣白嫩,反而有點像華妃的樣子了。我於是亦笑:“皇后娘娘有請,臣妾自然立刻就去的。”於是扶著槿汐的手窈窈便要走去。
不過走了兩步,身後卻是流朱的聲音,只見她急急奔來,想是奔得急,臉都漲紅了,那樣紅,彷彿是要沁出血來。她極力大聲道:“小姐,不要去!不要去!去不得的!”
我疑惑著道:“流朱,你是去了哪裡,我久不見你了。如今這樣慌慌張張的,可要做什麼呢?”
我不過一個發怔,皇后和安陵容已經來到面前,皆是笑容可掬。皇后穿著一色的大紅錦衣,和顏悅色道:“莞貴嬪,本宮召喚,你怎麼不急急趕來呢?你一向可不是這樣的。”
皇后的話雖然說的和氣,然而分量極重,我慌忙想要跪下去,然而膝蓋卻僵硬無比,怎麼也跪不下去。我慌得額頭都要滴下冷汗來了。驚惶間一個側首,卻見剪秋的目光黑洞洞地幽深,睫毛上皆穿上了極細密華麗的金珠,赫然抬首,卻變成了華妃的容貌,她的唇邊蓄著一縷冷笑,幽幽道:“怎麼?莞貴嬪,你也不願意對著皇后這老婦跪拜了麼?”
我又是害怕又是驚恐。陵容笑靨如花,溫柔向我招手,“姐姐快來,皇后待咱們最好呢。姐姐來呀,容兒也在這裡呢。”她溫柔的笑,笑得極嫵媚婉轉,可那笑卻如割股鋼刀一般,生生地剜在身上,只覺疼痛不已。
不知何時,祺嬪無聲無息從皇后與陵容身後緩步走出,陰惻惻森冷道:“皇后娘娘,莞貴嬪這樣不聽話,可要怎麼罰她才好呢?”
皇后的笑容依舊高貴而得體,舉手投足間皆是一國之母的雍容風範。她微笑道:“莞貴嬪最得皇上的心,本宮怎麼捨得罰她呢?不只不罰,還要好好地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