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周晨開始教周陽識字,周晚晚在一邊聽著,覺得周晨真是聰明,上午那麼點時間,就學了二十多個漢字,記得特別準,組詞、造句沒有一點錯誤,給周陽講得明明白白,儼然一副小老師的樣子。
北方的臘月天,天黑得特別早,下午五點多天就已經擦黑了。沈玉芬剛熬好小米粥,周春喜和周春來就闖了進來。
廚房昏暗,又有濛濛水汽,兩人穿著厚棉襖帶著狗皮帽子,又用圍巾包住頭臉,黑乎乎兩個大狗熊一樣忽然出現,嚇得沈玉芬媽呀一聲,差點就把手裡的鹹菜疙瘩扔過去。
周春喜和周春來臉色灰暗,嘴唇乾裂,進屋說話都費勁。他們也不怕燙,稀里呼嚕一人喝了半盆小米粥,又吃了五六個饅頭總算緩過來點,這才開始用正常速度吃飯,也有力氣說話了。
原來昨天周春發打到幹岔河水利基建隊的電話他們接到話務員的通知了,可是線路不好,話務員也只聽到家裡出事兒了,至於誰出事兒了,出啥事兒了,都沒弄明白。
兄弟三人趕緊去請假,可是基建隊趕工期。隊長說啥都不準假,要走可以,耽誤一天扣兩天的工分。周春來擔心要生孩子的沈玉芬,是一定得回來的。周春喜和周春亮一商量,周春喜擔心妻女,最後也決定回來,周春亮怕回來周老太太不高興,就留在了基建隊繼續幹活。
請下假來已經是晚上了。周春來和周春喜不敢耽誤,馬上就動身回家。沒有順路車,他們兄弟倆在大雪地裡走了二百里地,將近一天一宿,中間只在一個供銷社要了一碗涼水噎下去兩個乾巴餅子,這才趕在今天晚上到了家。
等兩個人一臉不可思議地弄清楚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當然,事情經過周春發的口,就變成了周老太太一手遮天私下換親,周平嫉妒周娟找了好婆家。非要往她頭上栽贓。至於周紅英舉報,李貴芝作證的事,與他沒任何關係,他倒是實話實說了。
“這,這真是作孽呀……”周春來長嘆一聲,把頭深深地低了下來。誰都不知道他這聲作孽說的是周平換親還是李秀華的慘劇。
周春喜的手神經質地在膝蓋上來回蹭著,張了幾回嘴都沒能出聲,最後終於看著周春發問出一句:“娘,咱娘現在咋樣了?”
周春髮捲旱菸的手抖了一下,剛剛捲成形的紙卷又鬆了開來。細碎的菸葉掉了一地,“還能咋樣?公社的公安都來了,這咋地也得是個批鬥,說不定還得各個大隊遊街。整不好扣個壞分子的帽子,咱老周家的名聲就算是徹底臭了!”
周春發忽然拔高了聲音,怒氣衝衝地衝周春喜嚷道,好像周老太太走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周春喜一手造成的一樣,“你說你,兒子養不出來。整倆閨女也是糟心地貨!淨給家裡惹禍!你閨女惹得爛攤子,你自個收拾去吧!”
周春發一甩袖子進了東里間,誰都沒發現他在看到周春喜愧疚的神色時松下的那一口氣。
周春來見周春發準備甩手不管,馬上急了。家裡就周春發一個人跟公家人打過交道,他這一不管,他們幾個走到哪都兩眼一抹黑的老農民,這事兒可咋辦啊?
沈玉芬馬上拽住了周春來,“春來,孩子剛才踢了我一腳,我有點站不住了。”
周春來趕緊先顧媳婦和孩子,飯也不吃了,手忙腳亂地把沈玉芬扶回了西屋。
周春喜看著先後離開的大哥和四弟,茫然地張了張嘴。
周老頭在炕沿上把菸袋鍋子磕得梆梆響,完全無視腦袋腫得豬頭一樣的周紅英被鎮醒,手一揮,“不早了,睡覺吧。”
周老頭一聲令下,本來想走又不敢走的周富兄弟倆如蒙大赦,馬上就跑了。
周富直到躺到炕上,心還撲通撲通地跳,他是真怕他二叔回來揍他一頓。要是二叔揍他,他於情於理都啥也說不出來,就只能生受著……
周富總算鬆了一口氣,可聽到南炕母親和妹妹痛苦的哼哼聲心又提了起來。二叔這一關是過了,可還有三叔那一關呢。
不管咋說,周平換親的事是沒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們一頓。三嬸可是人都沒了,這人命關天的大事,還不知道到時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裡坐了半天,周圍慢慢響起長長短短的鼾聲,南炕上疼得睡不著的周紅英翻來覆去地折騰著,最後氣急敗壞地朝挨著她躺著的周霞狠狠地踢了兩腳。
周霞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任周紅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裡輕輕地翻了個身。
周春喜趕了一天一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