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大船聽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咋了半會舌,方道:“不管當初怎麼樣,如今總算也是要如願了。京城裡的人都安排好了,只要夫人接了信點了頭,不過是轉眼的事。蓮姨奶奶可寫了信
半葉搖了搖頭,“沒有喚我過去取信。我如今被爺差給了大小姐,也知曉情形,只是她前幾日身子一直不好,時時吃不下飯——”半葉嘆了口氣,“她和夫人情份好,她一聽到陳大人死在黃河源,她臉色兒就灰了。後來我勸她寫信請夫人來淮安,也好照應一二。她只點了點頭,再沒出聲。”又慶幸道:“好在那年陳大人在清河出了事,我也領了爺的囑咐勸她寫信,想來這回她也不會多心。多虧她不知道爺的心思兒,否則依她的性情兒信她是死也不會寫的——”
連大船亦嘆了口氣“我說上回你怎麼幫著那房裡反了口,原是早明白大當家不想立正室——方才那房裡去蓮香院,許是探病罷。”
漕連府已是掌上了燈。連府老爺帶著大小姐連比兒在正廳用飯。因著有了大小姐,姨娘們再不能陪坐,俱都與侍妾一樣,站在兩邊侍候。
半葉和籽字站在了比兒身後。桂姐兒領著侍妾們站在兩邊,蓮香卻沒見影子。
比兒看著面帶不安的蕊兒,微笑道:“我看著這幾日蓮姨娘胃口不大好蕊兒姑娘去吩咐小廚房,熬銀魚補湯送過去罷
蕊兒聽得比兒替蓮香說好話兒,暗暗鬆了口氣忙應道:“大小姐說得是,只是蓮姨奶奶這幾日進不了魚湯,奴婢讓人熬雞子湯可好?”
比兒笑著點了頭,“如今蓮姨娘的貼身丫頭還沒挑好又有些不好,蕊兒姑娘多費些心。”蕊兒笑道:“大小姐放心幾日我在她跟前侍候著。”說罷,便轉身下堂而去。
桂姐兒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屋角默默無言的半葉,冷冷一笑,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不用費她半點功夫。
更鼓敲響三聲是三更天。眾人都已熟睡,只有巡夜的人沿著走習慣的巡夜路子走動著。
葫蘆湖裡輕輕的水波聲傳入了蓮香院中留在左廂房裡的蕊兒已是睡熟了。內室裡黑漆漆的,只有敝開的窗戶裡照入一片月光。圓几上的雞湯凝成了一片白油月色映成了慘白的顏色,和蓮香的臉色一般。
圓几上嶄新的硯筆墨動一分,在月光下閃著利刃一般白晃晃的微光。
蓮香終是慢慢站了起來。
她推開門,半葉與籽定平夜的床位已經空了,連府老爺的親信舊人調去侍候大小姐,新的丫頭明兒隨她去挑。
蓮香的手輕撫過綾羅的被面,綴珠的床欄,螺甸的妝盒,金鑲玉嵌的珠寶,緩步走到了外室。
正房裡紫檀木的傢俬,月光下泛著死光。蓮香走上去,坐在紫檀木羅漢床上,只覺像海靜的小棺材一樣又冷又硬。
院裡的夜風吹拂著,將月亮與星星掃入了濃雲之後。蓮香沿著走習慣的沒有暗哨的小路,慢慢走著。身上的葛紗衫兒在夜風中沙沙作響,腰間長長的白羅綃隨風飄動著。
她順石徑,走過了蓮香院前的開滿蓮花的葫蘆湖。
石徑轉彎外,便是董冠兒與秦萼的冠萼居,屋前醉芙蓉花圃裡冷冷清清,花時仍未過去,賞花人卻久未來了。
蓮香的手撫過醉芙蓉花瓣,聽得不遠處隨風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配花閣裡還亮著燈,淮安蘇戲的腔聲甚是悅耳。不過,便是花閣前的不知名小花們都懶得去聽了。
蓮香從配花閣前走了過去,一座空空的小院在黑暗中沉默著,裡面花兒已是落盡,連梗枝與枝影都沒餘下半點。
轉過三重竹林,便是桂花院。早開的桂花在夜色著瀰漫著濃濃的甜香,雖是沒有了孩子夜以繼日的啼哭聲,男女交纏的歡愛仍是不絕。
然則,正北面巍峨高聳的正房將它黑漆漆、暗沉沉的影子壓了過來,桂花院中的歡愛便也虛幻了。
不過是雪見了雪沒了,花開了,花又謝了……
蓮香在二門前駐足,望向內宅外那一片黑暗不可知的世界,想要將腳伸出去,裙下那三寸小小的金蓮卻邁不動步,她慢慢伸出手來,細細看著那纖長柔軟,二十多年不曾沾過陽春水的十指,輕輕嘆息著,緩緩轉過了身去。
長長的白羅綃在風中飄蕩著,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連大河在睡夢中突地聽到一聲重重的水響,全身一顫,頓時醒了過來。
連大河看著黑沉沉的天,看了看身邊的侍妾四兒,坐在床上尋思了半會方醒過神來。
夢裡聽到的那聲水響,分明是人墮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