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迷戀下潛,獨自的,純粹的,徹底的與自己的靈魂重合;可是,每一次,他又是那樣迫切地嚮往著上浮,嚮往自由地呼吸,嚮往夏明朗專注期待的目光。
海水是那樣的清澈,在冰藍色的燈光中像水晶一樣剔透分明,被陸臻帶起的波紋向上擴散,好像海面已經近在咫尺。陸臻抬起頭,看到流蕩的波光中有一個人影向下墜落。
陸臻困惑地睜大眼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血液中過量的氮氣讓他的神志空白,反應遲鈍,他只是那樣呆呆地看著。在一片寂靜中,有人落下來,越來越近,那個人張開了雙臂,細細的水波從他身上滑過,熟悉的面容泛出霧一樣的光暈,然而他的眼睛緊閉著,彷彿熟睡。
陸臻像是入了迷,他看著這張臉從他眼前滑過,平靜的海水盪漾出波紋,他低下頭,看到腳下是黑色虛空的深淵。
終於有一個來自心底的聲音擊中了他,好像心絃被撥響,聽到如山地呼喊:抓住他!
陸臻猛然翻身下潛,他激起一股水流趕上夏明朗,緊緊地抱住他,兩個人的體重疊加到一起,夏明朗下沉的衝力帶著他往下墜,陸臻迅速的拉住了深度繩。
43米。
陸臻抬頭往上看,沒有天空的影子,前方好像沒有盡頭。在抱住一個人的情況下,上浮變得如此艱難,他用力蹬腿,一手拉住深度繩把自己往上拽。
缺氧造成的暈眩與麻痺感逐漸擴散,意識開始模糊,肺部產生劇烈的疼痛,陸臻努力睜大眼睛,卻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深度繩上的數字,在某個瞬間,陸臻甚至以為自己在下墜。
絕望,如此沉重,每一下心跳都像重擊,敲打在鼓膜上,令雙耳嗡鳴。
神志昏沉,陸臻眼前滑過巨大的金青色的陰影,它優雅的轉過身,用厚實的嘴唇輕觸他的身體,然後緩緩上浮。
超雄性蘇眉魚!
據說,只有生長到一米以上的雌魚才有機會變性為雄魚,而在這其中,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會生長為超雄性的蘇眉魚,它們是群落的首領。陸臻一直知道他的蘇眉孩子們擁有自己的首領,只是他一直沒有見到過。
陸臻目送這條兩米多長的巨魚離開自己的視野,他低下頭凝視夏明朗沉寂的臉,這個人看起來彷彿已經死去,因為感覺不到他的心跳,在他的口鼻中沒有冒出一個氣泡。
放開他,還有機會可以向上。
抱緊他,一起墜落。
這是在很久以後,陸臻才明白過來當時可以擁有的兩種選擇,然而此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側過臉,用鼻尖蹭了蹭夏明朗的臉頰,雙唇覆上他親吻過千百次的地方,試圖把最後一點的氧氣送出去。
視線昏沉,陸臻像是忘記了自己在哪裡,只是將手臂收得更緊。
不能放開的人,沒有理由。
當柳三變帶著一身銀色的泡沫衝下去的時候,他看到陸臻抱著夏明朗在緩慢的上浮,一個似乎還算清醒,一個明顯已經暈厥。可是當他遊近之後,他發現似乎不是這樣。
他敲一敲陸臻,示意他把人交給自己。
陸臻看向他,隔著兩層潛水眼鏡,柳三變看到陸臻冰涼的眼神,純淨而執拗,像透明的礦石,彷彿已經沉澱了一切人類的情感。
柳三變鬆開口中的呼吸器遞給陸臻,馬上拉開了自己身上的浮力袋。
迅速膨脹的浮力袋產生出巨大的升力,海水壓力急劇的變化,雙耳劇痛,陸臻在恍惚中看到救生船的影子,最後一重黑暗擊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
意識是在不知不覺中恢復的,起初甚至不知道,耳朵疼的厲害,伴著嗡嗡的鳴響,陸臻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溼鞋子奔走在甲板上的聲音……船艙頂部的燈光猛然照進他的眼底,陸臻不自覺收縮起瞳孔。他側過頭,看到夏明朗躺在他的身邊,胸口的潛水服已經被割開,露出紮實的大塊胸肌,柳三變雙手交疊有節奏地按壓著……
就像一楨一楨被卡住播放的影片忽然變流暢,腦海中模糊斷裂的片斷連到一起,陸臻倒帶一般急速串起了事件的全過程,他忽然翻身坐起,巨大的恐懼冰封了他,當夏明朗還在他懷中時,他並沒有感覺到害怕。
“你先別動!”柳三變焦慮地喊住他:“你剛剛暈過去了,先休息。”
陸臻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指了指夏明朗,示意:他怎麼了?
“不知道!”柳三變忙著做心肺復甦。
陸臻扯開身上的心電感測器,堅持著坐了起來,夏明朗雙目緊閉,心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