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見老鄉,必定心發慌。
覺悟在吳越(主要是蘇州地區)混的風生水起,火得一塌糊塗,主要就是沒人知道他的底細,也是,僧道之屬、修行之人,一向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比如大名鼎鼎的陳摶。
只不過,一見到陳喬、秦泰,覺悟就裝不了矜持了。
開元寺中,三人躲到清靜之處,陳喬一把拉過覺悟的手:“大師,你能逃出生天,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在下慚愧……”
覺悟的思緒一下子又回到了生死攸關的大相國寺,自己是逃出來了,可是其餘僧眾,命運未知。
他動情地說:“陳侍郎,小僧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當時,你也重任在肩,不必如此內疚。對了,蔡虞侯他們,怎麼樣了?”
陳喬張幾下嘴,話沒說出來,眼圈紅了,眼角不自覺地滲出淚水。
一旁的秦泰,也是心中泛起漣漪,立即轉過身去。
“陳侍郎,蔡虞侯等人,怎麼樣了?快說啊!”
陳喬嘴角肌肉抽動著,說道:“蔡振、穆堅等人,以及一眾宮女、樂官,都為國捐軀了。”
覺悟眸子顫動幾下,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他畢竟是出家之人,心性修煉是每日功課,越是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生理反應反而越小。
覺悟緩緩起身,摘下脖子上掛著的佛珠,盤在手裡、雙手合十。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諸君,昔日同船渡,今朝陰陽隔,我和尚只能誦《往生咒》祭奠眾位,願不墮十八苦海,早日涅盤、榮登極樂。
“大師,也不必過度悲傷,陛下登基之後,在金陵建立英烈祠,北行之人,皆以軍功身份為千秋萬世之人紀念。”
“陛下有心了,陳侍郎,我們何時回去?”
陳喬一愣:“回去?回哪兒去?”
覺悟感覺不對勁,問道:“難道,陳侍郎不是奉命前來接小僧回金陵的嗎?”
陳喬有點尷尬,說道:“在下確實是奉了陛下之命,只不過,不是接大師,回去而是來囑咐大師,要好生留在吳越。”
覺悟一聽,嘴巴張的老大,不對啊,陛下,你這是坑起人來沒夠啊,專門逮著我一個人坑!
鬼知道,自己這些天是怎麼混過來的,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外面給自己造謠,說什麼我是天下第一高僧!
(遠在金陵的李煜打了一個噴嚏!)
自己幾斤幾兩,我能不知道?吳越又不是沒有真正的佛學家,一碰面就得露餡。
其他本事,倒是有一點,都是在濟安寺的時候,跟著一群丘八大爺偷學的,什麼老虎凳、辣椒水、上烙鐵、滴水刑。
“陳侍郎,這如何使得!再說,你如今也來到蘇州,與官家見過面了。”
覺悟的意思是,吳越官方的人已經知道,自己與南唐官方有關聯了,難免不會查出自己與李煜的關係,再留在這裡,怕自己遲早露餡、小命不保。
陳喬安慰道:“覺悟大師,不必擔心,你所憂慮的,陛下早已經想到了。實話說,我若不來,你還有返回金陵的可能,我既來了,你斷然不能回到大唐。”
“這是為何?”
陳喬開誠佈公,將李煜的計劃和盤托出,一言蔽之,留在吳越策應南唐的行動。
覺悟這才徹底明白,李煜那首詩的意思——
月夜鐘聲遠,秉燭談詩忙。痴僧覲天子,只為覓清光。
這四句很簡單,說的是覺悟偶得佳句,在深夜敲響寺中大鐘、以示慶祝,結果搞得金陵城中一片騷動,差點惹出大亂子。皇甫暉想要弄死覺悟,結果李煜(原主)出面,不僅免了罪,兩人還深夜談詩。
渡江行萬里,紅塵多渺茫。
這兩句,是對覺悟功勞的肯定,渡過長江、北上汴梁,策應了陳喬的行動,搞亂了趙匡胤“黃袍加身”的歷史事件,為南唐贏得了喘息的機會。沒有這次行動,也就不會發生荊南、武平、嶺南等諸多戰役。
關鍵是最後兩句:“歸來去芒杖,便入澄心堂!”
等到你覺悟回來之後,就不必再穿著芒鞋、手持戒杖,意思是,不用再做和尚了?那做什麼呢,便入澄心堂!澄心堂是南唐皇權的標誌之一,能夠進入澄心堂的不一定是高官貴族,但一定是李煜心腹!
簡單地說,李煜許諾給覺悟,等你完成在吳越的任務之後,回來就不再做僧人了,直接做官,還是朕信任的臣子。
【《十國春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