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人不聲不響要去哪兒!”他抱起走得一瘸一拐的人,心疼地訓斥著。
“一身的傷,你一個小姑娘,路都走不穩,大晚上遇到壞人怎麼辦!”
“你又要把我丟下,自己一個人去死是嗎?”
她靠在他鎖骨上的腦袋搖了搖:“不是的,我是想去看看家鄉的月亮,是不是更亮一點。”
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討好,像是請求,像是試探,極是卑微,彷彿生怕給人添麻煩一般:
“阿焉哥哥,我想回家。”
他的心被攥著,皺得生疼:“好,等你身子好些,我便帶你回青州。”
“我的家,好像在一棵梅花樹邊,在一座山下,”她垂著頭,閉著眼睛喃喃,“我好像去過的,也是這樣一個晚上。”
他止了腳步,回頭對跟在身後的溪客道:“備馬。”
一駕馬車,沿著官道飛馳,這條熟悉的路,他走過無數次。
梅樹秋葉茂盛,落下一大片陰翳。他小心地扶著她,坐在樹下。
她仰頭望著遙遠的明月,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伸出比月亮還要圓的圓手,眼睛亮晶晶的,綻出個甜甜的笑來:
“好像……是要亮一點誒。”
“這裡就是你從前的家。就是在這裡,你爹孃給我們定下了婚約。那時候啊,這棵梅樹還是很小一棵,是你出生那年,你爹爹新移來的,到如今已有十六年了,和你一樣大。”
似是聽聞家人,她眼中有了些欣喜:“那我爹孃他們現在在哪裡啊,搬家了嗎?為什麼不來見我呢?”
他輕輕拍著她的肩,隨她微微搖晃:“他們為了保護你,過世了。青州的爹爹孃親,他們是養你長大的人,也很疼你。”
她落寞地慢慢點頭,慢慢接受了這個令她難過的答案。在一片蕭索冷清中,過了許久才試探著開口:
“阿焉哥哥,你不要娶我了,好不好。”
“為什麼?”他詫異地轉過頭,看她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眸。
“因為阿驚知道自己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她聲音輕輕的,緩緩的,像是不得不面對,“阿驚……是傻子,對不對?”
他胸中一口氣堵上來,如悶錘一記,壓榨著肺裡稀薄的空氣。
“誰跟你說這種話的?簡直是胡說八道!你怎能相信呢。”
“沒有人說,大家都對我很好。”
她環著他的手臂,腦袋靠著,垂著,眷戀地蹭蹭,感受著隔著衣料的微弱溫暖。
“一個記不得自己過去的阿驚,只知道吃吃喝喝,玩玩哭哭的阿驚,只能被人保護的阿驚,讓那麼多人夜裡出門來找的阿驚,是沒有用的阿驚。”
“沒有用的阿驚,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沒有用的阿驚,不想讓阿焉哥哥被人嘲笑。”
“阿焉哥哥,你放阿驚走吧。阿驚不嫁給你,也可以自己活得好的。”
他的眼眶微微溼潤,起了波瀾。
“我們阿驚,是為了救人才變成這樣的,你救下了一船艙的人,是不是很厲害,很有用?是不是大英雄?”
他握著她完好的左手:“對阿焉哥哥來說,阿驚是阿焉哥哥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家人了,如果阿驚再不要我,阿焉哥哥就真的很可憐了。”
她心裡有些鬆動,還是固執地搖搖頭:“可是阿驚是傻子,他們說阿焉哥哥是將軍。將軍怎麼可以娶一個傻子呢。”
“阿驚不傻,只是變成小朋友了。比那些成日算計來去的大人,要純真可愛許多,阿焉哥哥很喜歡。”
“真的?”她的眼睛倒映著澄澈的月華。
他似孩童般重重點頭,從懷裡取出一塊糖:“出門時給你帶的,想著你若乖乖回家才給你。”
在她滿懷期待的殷切注視下,他將糖塊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兩條眉毛頓時擰起。
“想要就來搶。”
她縱身一撲。
守在馬車邊,遠遠望著的溪客千陌等人轉過臉去,咳咳兩聲。
“吩咐下去,今晚出夜勤的值班費和餐補,車馬糧草,全計他頭上。”
“是。”
到了後半夜,他才抱著她自寧安司的側門回他的房間。
他叮囑過她先上床睡去,將房門關牢,站在門外,冷硬的臺階上,垂目看著溪客,又擺出那張難看的冷臉。
“今夜便先對付著。明日將我臥房旁這間書房收拾出來,挪兩方床榻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