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向錦繡閣。
雪青色的夾棉門簾不時被掀動,進進出出許多客人,卻始終沒有那道讓他牽繫的身影。
七爺默默地回想著適才的情形。
她披件象牙白棉布斗篷,上面星星點點繡著紅色臘梅花,帽子嚴嚴實實地包在頭上。因為斗篷有帽子,所以沒戴帷帽,只蒙了面紗,遮住了她半幅面容。
那雙眼眸便格外地吸引人。
烏漆漆的,比剛打磨出來的黑曜石更閃亮,可那目光表露出來的情緒……七爺下意識地搖頭,心裡黯然不已,倘或別的時候瞧見也便罷了,為什麼偏偏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被她瞧見?
錦繡閣裡的嚴清怡完全沒有把七爺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沒認出七爺來。
許久前在濟南府淨心樓的匆匆一面,嚴清怡全副注意幾乎都放在羅雁回身上,只大略掃了七爺兩眼,知道他是個相貌甚為精緻的貴人,至於到底眼睛長成什麼樣,鼻子長成什麼樣,早就忘到腦後去了。
而在魏家,嚴清怡既慌亂又害怕,又覺得水裡那人死命把她往湖底拽,不像是個好人,只想早早離開那是非之地,更沒有留神去看他的面容。
適才,她聽到那人連線不斷的咳嗽覺得嗓子眼癢癢,不由多看了兩眼,打眼一瞧,發現他的狐皮大氅有半邊拖在了地上。
大街上的雪雖然已經化淨幹了,可牆角仍積著殘雪汙泥。
玄色狐皮極為難得,那一件大氅怕是要上百兩紋銀都不見得能買到,而那人卻全然不顧,仍由它拖在泥水中。
真是暴殄天物。
嚴清怡既生氣那人不愛惜東西,又為狐皮大氅覺得惋惜,可轉念一想,別人家有銀子,就喜歡隨意糟蹋,她也管不了這閒事。
隨即將把這事兒拋在了腦後。
進得錦繡閣,便有個三十多歲的婆娘迎上來,熱情地招呼,“太太,姑娘,裡面請,外頭是男人衣料,裡頭才是咱們女人的料子。”
嚴清怡聽著聲音耳熟,仔細端詳番,還真就是在濟南府給她們做衣裳的那個姓王的繡娘,便問:“沒想到是你,你竟也到了京都?”
王繡娘也認出她來,忙屈膝行個福禮,又對大姨母跟蔡如嬌行過禮,對大姨母道:“真沒想到竟能在京都遇見幾位,真是天大的緣分。我們東家在京都開了分店,我身上沒有拖累便跟著一道過來了……太太看中什麼料子儘管說,照原價給你們讓出二分利。”
旁邊有女客聽聞,問道:“這不公平,為何我們就不能便宜兩分?”
王繡娘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我們在濟南府還有家分店,這位陸太太在濟南府就照顧過我們生意,是老主顧。而且,嚴姑娘還給我們做過衣裳樣子。不如這樣,今兒來者都是客,給在場的諸位都讓出一分利如何?”
錦繡閣衣料貴,便宜一分是一分。
店裡眾人喜笑顏開,紛紛跟大姨母道謝,“借了你的光。”
大姨母感覺面上極有光彩,卻矜持地笑道:“哪裡,哪裡,都是緣分,緣分。”
趁著眾人挑揀布料,王繡娘跟嚴清怡說話,“上次那條月華裙在濟南府賣得一般,沒想到在京都賣得極好,上個月足足做出三十六條,這會兒冬天不好穿,等到來年春天穿出去,肯定還得時興一陣。對了,我們掌櫃正好在,以前還說想見見姑娘,不知姑娘得不得空?我上去再問問掌櫃可得閒。”
嚴清怡正對錦繡閣的掌櫃也好奇,低聲跟大姨母說了一聲。
大姨母點點頭,“去吧。”
少頃王繡娘下來,引著嚴清怡跟春蘭上了樓。
芸娘已在樓梯口等著了,見到嚴清怡便熱絡地笑道:“早聽說姑娘蘭心蕙質,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上次的裙子還沒有謝過姑娘。”
“舉手之勞,當不得謝,況且掌櫃已送了裙子,”嚴清怡抬眸打量著芸娘。
芸娘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府綢襖子,真紫色馬面裙上繡著草葉紋。如墨的青絲上綰成墮馬髻,鬢邊插一支鑲著南珠的金簪。
墨綠跟真紫都是很難穿的顏色,搭配不好就會顯老。
許是因為芸娘肌膚白,這樣穿著不但不顯老,反而給人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
女人家極少有這般風采。
嚴清怡暗暗讚一聲,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好感。
王繡娘引薦完畢,便要下樓,忽地停住腳步,對芸娘道:“方才那位姓萬的小爺在門外咳了好一陣子。我在店裡忙著招呼客人,也沒顧得上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