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清晨,歧州蕭府。
昨夜歧州下了點小雪,屋頂上的雪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芒,一群麻雀在院中薄薄的雪地裡尋覓吃食。
屋內的爐子裡燃著嫋嫋檀香,蒼青色的簾幔,四周十餘名侍婢垂手而立。
兩名侍婢伺候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婦人漱口,左右兩側的幾前一個六十餘歲的老者,一雙黑亮的眼眸顯得精神奕奕,鬚髮花白,長眉入鬢,鼻樑挺直,自然而然便散發出威嚴之氣,即便是現在也能看出他年輕時必然是位英俊的郎君。此人正是宋國公蕭瑀。
在他對面,坐著一位年紀相仿的婦人,是國公夫人獨孤氏。獨孤氏保養的很好,若非是一些細節的老態,乍一看上去還不到五十歲,金褐色的褙衣,如雲的鬢髮上簪子著金花鑲碧玉簪,妝容精緻得體,體態端莊,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自然而然的貴氣。
三人剛剛用完早膳,都在漱口,淨手,然而屋內卻十分安靜,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一切整理完畢之後,老太太往後面的圓腰胡床椅背上靠了靠。
獨孤氏微微斂眸,略一沉吟,抬眼道,“母親,您前兩日說的那位娘子,兒媳派人查過了,冉氏追溯到祖上倒也不算寒門,可惜自五代以來便逐漸落寞,近兩百年也沒出個人物,那位娘子的生母是鄭氏庶女,讓她為鉞兒的正夫人是否不太相配?”
獨孤氏其實想說,這個冉十七娘的身份根本與她的兒子是雲泥之別,壓根配不上蕭氏。
這怨不得獨孤氏眼界太高,她姐姐是太后,老太太是前朝蕭皇后之母,大兒媳是李世民的公主,二兒媳是平陽大長公主的嫡女,一門夫人個個都十分尊貴,冉顏這樣的出身哪裡入得她眼。
老太太沒有什麼情緒的看了獨孤氏一眼,語氣清清淡淡,“九郎這個克妻的命格,能以平常相論?萬一門閥貴女裡頭沒一個八字相合的,你就讓他一輩子光棍?好不容易才盼來一個八字相合的,算起來也還是名門之後,怎麼不成?”
頓了頓,老太太看向蕭瑀,“眼看打春我就九十了,活了今天沒明天,就想臨入土之前瞧一眼鉞兒的子嗣,我還能有個十年八年的等?”
“怎麼不能?母親淨是說些不吉利的話。”蕭瑀皺眉,他心裡卻也覺得冉氏追溯的祖上倒不算太差,而且蕭頌的情況確實不宜再拖了。
獨孤氏微微笑道,“兒媳亦無反對的意思,只是覺得那位娘子的身份做正妻有些不妥當,娶來做側夫人倒是十分合襯。”
獨孤氏也不忍蕭頌孤家寡人的一個,卻也怕他娶了冉顏之後在宗族兄弟面前抬不起頭來,畢竟妻族勢力也是不可忽視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該聯姻的嫡長子都快能上國子監了,也不差一星半點,那冉氏若嫁過來做平妻是要生子嗣的,若三房嫡長子的母親只是個側室,你讓他日後怎麼抬起頭來?那冉氏門第倒也不差,待她嫁過來之後把她孃家扶持扶持也能說得過去。”老太太話裡指責的意思很明顯:你就光為你兒子想,也不為你孫子想想?“
老太太見她還要說話,便微微抬手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回去吧,我要禮佛。”
她身邊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上前扶了她。蕭瑀和獨孤氏連忙起身相送。
老太太頓了腳步,道,“我這幾天身體還算硬朗,打算去長安一趟,親自看看那冉十七娘的品性。”
“母親!”
“母親!”
蕭瑀和獨孤氏不禁大驚,一個九十歲的老人家了,在家頤養天年不行嗎?還到處亂跑,這得讓人多憂心啊!
“我自小就在長安長大,也在長安生活了幾十年,趁我現在還能走動,自然要去看看,我心意已定,不必多勸。”老太太略有些不耐煩,在侍婢的攙扶下,出了門。
回到屋內,那婦人輕聲問道,“您怎麼不說明,崔家也有意要迎娶冉十七娘,萬一郎君和夫人知道您已經修書派人去提親,回頭心生怨懟就不好了。”
“知道又能如何?”老太太笑道,“我孫兒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八字相合的娘子,他又瞧得上眼,這不是天賜良緣麼?怎麼能被崔氏搶先了去?”
婦人在她背後墊了褥子,抿嘴輕笑道,“您啊,還是這麼固執,也不知舒娘那邊進展的可順利,等婚書定下來,您也好安心啊。”
“誰說不是,九郎家裡加個侍妾也無……說回來,侍妾生的孩子我也不稀罕!只盼九郎媳婦頭一胎還是生女兒好,我就喜歡女娃娃。”老太太說罷嘆了一聲,“我也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