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笑了出來,並不言語,慢慢將妝臺上的八寶嵌珠花鈿和一些首飾收到妝盒裡,交給比兒收了,才轉身摸著枝兒的頭,低聲道:“傻丫頭,這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兒……你爺心裡有她……”聲音一路低下去,終是消逝殆盡。
比兒忙勸道:“奶奶忒較真了些!便是爺現下心裡有她,咱們也有的是手段讓爺心裡沒了她!奶奶是妻,她是侍妾;奶奶是主子,她是丫頭;奶奶和爺是結髮夫妻,生死情份,她不過是個抬進來的私妓。在外頭時新鮮,爺自然看著什麼都好,若是抬進來了,不消幾月就不當回事兒了。到那時候,還不是奶奶說她是個什麼,爺就當她是個什麼?”她頓了頓,看了齊粟娘一眼,聲音略高了些,道:“揚州城就好這些調調,奴婢聽說,來揚州這大半年,外頭那些人暗地裡買下,送到爺跟前的紅姐兒總有十來個,爺都擋回去了。說到底,爺心裡,和奶奶的情份才是最重的。”
齊粟娘默默不語,過得半晌,長長嘆了口氣,茫然看向窗外荷塘,“聽說金官投湖了?”
比兒一愣。低低應了一聲。“是……”說話地聲音便降下去了。
齊粟娘看著比兒。緩聲道:“要整治蘇高三自是容易。只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難不成也要我逼死一條人命?這妻妾間地事兒。多半時候。不是你便是我。今日開了頭。明日還會再有。去了蘇高三。保不齊還有張高三、李高三。且他今兒納了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我實在是過不慣這樣地日子。”她垂了眼瞼。掛在嘴邊地笑容裡參雜了些許苦澀。調子裡又帶了幾分自嘲。“這還只是過日子地苦罷了。心裡地苦哪裡又能說得出呢?好在我還有些私房陪嫁……”
比兒和枝兒對視一眼。比兒勉強笑道:“奶奶說地這話兒自是有道理。只是若往後……卻未免太委屈自個兒了……”
齊粟娘搖了搖頭。反笑道:“不委屈。反倒是能敝開了性子過日子。也用天天為著個好名聲縮手縮腳了……來了揚州。我天天守在後宅裡。又為著孩——只覺著自個兒都傻了——”指她指著小山似地衣包。“咱們別閒話了。快些收拾好罷。別叫爺回來看著。……好在他今兒不到天亮怕也是回不來。雖不是去十弓樓。那些人既叫他去。哪裡又會……不叫蘇高三?”
比兒和枝兒再次對視一眼。終是什麼都不得說。默默忙碌起來。
收拾停當。齊粟娘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汗漬灰塵。隨意用些午飯。她換上沉香色水緯羅對襟祅兒。玉色縐紗絹羊皮邊裙子。白綃羅繡鞋。坐著官轎。帶著比兒、枝兒一路到了連府。
微風徐徐,蓮香握著齊粟孃的手,上了畫舫。兩人依著畫舫欄坐著,透過捲起三分的湘簾白紗,看著瘦西湖傍晚的風景,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話。
“夫人頭上怎地插著青銅簪子?以往用的如意金釵怎的不插了?”蓮香端詳著齊粟娘,笑著問道。
雖是入秋,然尚未落下的秋陽溢著燥熱,齊粟娘拉了拉身上的沉香色水緯羅對襟祅兒,又晃了晃手中的湘妃金竹的白紗團扇兒,笑道:“不是為了配色兒麼?都是黃澄澄著,叫人看著忒俗了些。”說著又斜眼瞧她,掩口笑道:“若不是你這樣瞪著看,誰知道我頭上是青銅簪兒?怕都以為是碧犀簪子呢。”
蓮香聽著這話俏皮,不由笑出聲來,見得齊粟娘心情大好,心下也是一緩,眨眼道:“夫人要不要叉麻雀牌?”齊粟娘立時苦了臉,見得蕊兒、桂姐兒都是精神大振,滿船的媳婦丫頭亦是興致勃勃的樣兒,只得嘆氣道:“你說要叉,我還能說不叉麼?”蓮香咯咯笑著,立時讓媳婦們擺桌子、取牌盒、數籌子,嬉笑鬨鬧間亂成一團。
後艙門前,連震雲與李四勤對坐在圓几旁喝酒,連震雲稍稍抬頭,瞟了齊粟娘發頂青銅簪一眼,微微一笑,一口喝乾了菊花金鐘裡地紹興燒酒。
那邊已是擲了骰子,定了座次,蓮香南坐,齊粟娘、蕊兒、桂姐兒各坐了東、南、西面,半葉把四方漆盒兒抱起,抽去盒上抽板,只聽嘩啦啦一陣響,白玉製的麻雀牌倒在紅氈鋪成的八仙桌面上。
桂姐兒上了桌,興頭兒又上來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當初玩頭一回兒,不知道要鋪個氈子。一倒牌,那響動比震山還大。可把奴婢嚇著了。”引得三女俱是輕笑。
齊粟娘做莊開門,方玩了一圈,已經放了三炮,笑得蓮香、蕊兒、桂姐兒合不攏嘴。李四勤瞧了一陣,便放下酒杯,拖過錦凳,坐到齊粟娘身邊,笑道:“行了,就你這臭手,只有被小嫂子她們欺負的份兒,難怪她們最愛叫你叉牌。俺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