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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四川學生揚一揚手頭的油條說,“先吃一根,填填肚皮?”

青年笑著搖搖頭,手揣在腰包中,向門外去。

老阿興追上道:“弄堂口第一家,油條炸得脆,豆漿不沖水!”

老阿興望見青年偏偏倒倒的背影停在油條鍋前。攤主像變戲法似的將生油條懸空一轉,油條攪成麻花狀,下了鍋,一陣油香直衝鼻子。四川學生掏出幾個小錢,正要遞給攤主,目光又被弄堂口什麼吸引去了。是那家書店,剛卸下的門板後,寫著“外埠新書推薦專櫃”,面向大街的那櫥窗後,店員將剛到的新書上了架,他便跑了過去,身後,油條攤主喚道“油條要否啦?”他也像沒聽見。老阿興借勢訓徒兒:“你莫學他,這年頭,書,當不得飯吃。”

黃警頑有個老習慣,每天清早,趕在店員到之前到書店。今早照例如此,黃警頑進門後,正向櫥窗書架上陳列昨天剛從四川進的新書,偶抬眼,見一穿灰布長衫的中年人剛下了黃包車,大步向書店走來,手頭還拿著一軸字。

“這位黃先生,真是個君子人!上個月您才向他索字,今天他就寫得了,還裱了,趕早送過來!”剛進店的店員對黃警頑說。

櫥窗外,“黃先生”正過街,見一個青年學生三步並兩步衝出弄堂口,來到櫥窗前,雙眼盯著新上架的書。這年頭,黃先生見過不少愛讀新書的青年,從未見過他這樣的。隔著一層玻璃,新書還沒到手,他眼圈都紅了,像要哭出聲來。黃先生順著這青年的視線尋去,見他直勾勾盯著的是其中一本。玻璃窗上閃爍的朝陽光點,晃得這青年老是看不清書名,他喃喃地問道:“這封面上寫的,是個啥書名?”

“昨天剛到的新書,四川一位小青年寫的,思路新穎,老題新解,頗有新意。”黃警頑告訴剛進店的黃先生。那是薄薄一本《應用數題新解》。

這青年也進了書店,一把將新書捧起,已是淚流滿面。略一思忖,黃先生明白過來,他看清了新書上著者署名,便問那青年:“盧思?”

青年點頭。

“第一本?”

青年點頭。

“處女作出版,喜事哇,幹嗎還……”

青年拭去淚珠,笑了。

“自己的書出了,自己還不知道?”黃警頑問,“出版方怎麼就不通知署者?”

這位青年,盧思——盧魁先捧著新書苦笑。

民國二年,川省胡文瀾剿殺革命,盧魁先獲大足士紳相救後,沒敢回合川,去了重慶。見重慶追殺革命黨更緊張,經人介紹,去了江安縣立中學任教。他教得一個低班算術超過高班,卻不知自己的前程當作何算路?他給駐軍長官上治世萬言書,卻不知這位叫楊森的長官是不是能走出一步兩步?

盧魁先終於感到再不能窩在盆地裡,便來到上海。亡命天涯,居無定所的他,自己都不知下一步何去何從,他的書出版了,出版方又向哪裡去通知他?

“盧思,你寫,放開手寫,這樣有新解的書,寫一本,我商務印書館給你出一本!”黃警頑道。

“這書只能教國人對數題作新解。”

“盧思還想教國人對什麼有新解?”黃先生與黃警頑對視一眼,各自心頭都有一點星光那麼一閃亮,臉上卻都故作平淡問道。

“今日國人,最缺什麼?”

“你說呢?”

“我還沒想好。”

“我也在想……那就,回見!”黃先生轉對黃警頑說,“字,我送來了!我還要趕回《申報》去發稿!”

黃先生走後,黃警頑到店堂中去懸掛字幅。盧魁先幫著鋪開字軸。一眼看見第一字“啟”,盧魁先嘖一聲,讚道:“黃先生好字!”便迫不及待地要展開全軸,要看剛才碰上的這位先生章法佈局,誰知開啟後,竟忘了鑑賞書法,被所寫的七個大字吸引了:以教育啟迪民智。

這豈不與自己的“以教育統治人心”不謀而合?盧魁先心頭似被什麼撥動了一下。

“幫忙幫到底!”黃警頑已登上小木梯,黃先生寫的是橫幅,必得要有幫手牽著另一頭才掛得上牆。

“黃炎培?”盧魁先剛將字幅託上牆,忽然看到落款,叫出了聲。

“唔。”黃警頑臉貼著牆上掛字,甕聲答道。

“早年參加同盟會的黃炎培?”

“唔。”

“剛辭去江蘇省教育司司長官不當的黃炎培?”

“唔。”

“《申報》上,鼓吹實用主義教育的——黃炎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