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扔在賓館,空身回家,單憑一張嘴模稜兩可地應付。幸虧在父親想起來要看成績單之前,母親忍無可忍,轟走老伴兒,拉著兒子噓寒問暖,再沒放手。
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父親對於洪鑫垚,那是天敵一般的存在,別說看見人,聽到一聲咳嗽都要打下哆嗦。自從偶遇二姐,洪大少就開足馬力動腦筋,暗中盤算怎麼渡過此劫。思來想去,須內外夾擊,雙管齊下,才有可能平安化解危機。
首先,在其他老師同學回京之前,老頭子肯定不會發難。老頭子決意為師生餞行,那麼餞行宴上,如何讓兩位老師和同學們替自己說足好話,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同學這邊好說,只要沒有深仇大恨,誰也不會在家長面前告狀,此乃國際慣例、做學生的行規。至於二位老師……最大的有利條件是他倆並非自己班導,沒有考試成績的具體資訊。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還有一天半工夫,要抓住一切機會拍馬屁。
其次,決不能讓老頭子親眼見到成績單。知道成績不好,跟真正看見一大片刺眼的紅色數字,其中差別洪鑫垚本人深有體會。比方期末考試,他知道自己考得不好,除了空白就是瞎蒙胡謅。但領到成績單時,那整頁血淋淋的紅色筆跡如同一串串炸雷劈到頭上,考前的忐忑簡直就像天堂。第二天才真正看清,除了個位數,就是1或者2打頭的兩位數。連自以為背得不錯的歷史,也只有48分。
照洪大少的習慣,這個時候應該很豪氣地“哧啦哧啦”,直接把成績單撕成碎片,化作過眼浮雲。但是國一高的成績單不是一張紙,而是一本16開的大冊子。教改以來,重點學校實行過程性評價,一本冊子裡除了考試成績,還有各種評語,活動記錄,甚至體質健康報告。捏著這本莊重氣派的基教司學政署統一印製的《國立高中學生綜合素質評定》,洪鑫垚吸了口氣,沒敢下手。
除非……製造一個事故,讓它意外犧牲。
心中計議已定,洪大少決心見機行事。
為免來回奔波,司機老包建議在韓城當地賓館住一晚,一個電話過去,萬事妥當。胡以心客隨主便,不再做無謂爭執。韓城最重要的內容,是參觀太史祠,瞻仰太史公陵墓。汽車穿過市區往南,直奔城郊韓奕坡。
到了地方才發現,說是“坡”,實際是座陡峭懸崖;說是祠堂和陵墓,實際是個錯落有致的龐大古建築群。山門、牌坊、祠院、寢宮、享堂、配殿、陵墓,一級級依崖就勢,層遞而上。石磚古道蜿蜒屈曲,雉堞古牆迴環圍拱,自山下仰望,頂天立地,雄渾肅穆。
學生們讚歎不已。一個男生道:“嘖嘖,這才配得起太史公千古之名啊!”
之前從市區過來,到處是仿古街道鋪面,即使將近年關,遊人依舊熙熙攘攘。此地人數也不見少,五色龍紋彩旗從市內一路插過來,沿著山道直插到峰頂碑林,平添許多喜氣。
洪鑫垚幫著老師給大家分配食物飲料,又主動替胡以心扛東西,越來越有主人的樣子。方思慎記得妹妹的教訓,時不時提醒自己關照學生狀況,也過來積極幫忙,擺出老師的樣子。
預備登山,胡以心扛著國一高的旗子領頭,馬主任和她一起帶路。洪鑫垚走在學生隊伍最末,方思慎則跟在他後邊壓陣。司機老包開車辛苦,躲在車裡補覺。
從山腳到祠堂,不算太陡,路也以坡道為主。石磚坑坑窪窪,那是常年踩踏碾壓留下的痕跡。一個學生回頭問:“方老師,您看這石頭多少年了?”
方思慎笑:“這可不知道,就是專用儀器也不見得能測量準確。石頭的磨損跟很多因素有關,比如硬度,走多少人多少車,什麼重量和頻率等等。”
“這不成物理課了嗎?”
“學問本身並沒有界限,只是看用在哪裡,怎麼用而已。”
那學生抬頭望望山頂:“就衝這氣派,誰也不信太史公不是韓城人啊!”
在河津待了三天,學生們難免先入為主,認定太史公籍貫應該在河津。此刻到了韓城,身臨其境,卻又被眼前實景震懾住。這麼多古建築,這麼多來瞻仰的人,這麼一座雄偉的韓奕坡,名副其實鐵證如山。
馬主任隔得遠聽不見,洪鑫垚可聽見了。身為一名河津人,沒理由沉默,反駁道:“假的不做得跟真的一樣,誰信啊?”
方思慎眯眼眺望層層疊疊的建築物,道:“這些東西看起來熱鬧,確實以後來仿建的居多。你們先把所有木製的部分去了,然後把水泥的去了,再把明顯顏色新鮮,稜角分明的去了,最後對比腳下磚頭,把比這磚頭新的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