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不去!”
昔日文藝家聯合會副會長,著名紅色作家方繼山,長子方篤之,如今乃國學巨擘,任高等人文學院院長;次子方敏之,年輕時曾是先鋒詩人中的先鋒人物,如今四十好幾了,熱血不減,老當益壯,堪稱激進老憤青,意見新領袖。方繼山創作上又紅又專,為人卻跟當年號稱“新文化師表,舊道德楷模”的吳隨意暗合,最重倫常規範,對兩個兒子管教苛嚴。
方會長仙去十餘載,倘若地下有知:長子從芒幹道回京不久,兄弟倆便因道不同不相為謀,老父親一死,再無往來;沒幾年又冒出一個私生的長孫,長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拋棄髮妻親女;次子失了父兄管教,日益反動,幾度差點進監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成日大放厥詞,無事生非,誨淫誨盜……恐怕要在棺材裡再氣死一回。
方思慎對無緣謀面的爺爺頗有些耳聞,知道父親在兄弟長幼問題上的固執來源何處。小聲道:“嬸嬸不是特地打電話要來拜年麼?您說我病了,還不讓她來看。”
當年方篤之要兒子認祖歸宗,曾經打電話借白蕊之口告訴方敏之。方敏之在正陽門外同春樓設宴,一家人單請侄子吃飯認親,讓方思慎對特立獨行的叔叔,美麗和藹的嬸嬸印象極其深刻。
方篤之哼一聲:“白蕊最喜歡搞八面玲瓏這套,你以為她真關心你呢?真關心怎不見平時去你學校看看?”
方思慎不做聲了。他相信父親連兩個堂妹的名字都不見得清楚,卻埋怨嬸嬸不去學校看自己。
方篤之瞧見兒子低眉閤眼的模樣,知道他根本沒往心裡去。輕嘆道:“因為白老的推薦,範有常即將出任文化署特聘參事,這就算是入了仕途了,說不定今後連我都要看他臉色行事。小思,必要的人際交往,本是生活一部分。也不用你額外做什麼,只是跟爸爸去走動走動,對將來有好處,啊?”
方思慎沉默著。就在當父親的幾乎以為兒子已經被說動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爸爸,您知道我回家來是做什麼?”
“嗯?”方篤之一時沒聽明白。
“我只是回來陪您過年。等出了初五,我就回學校去。手裡好多活等著,已經耽誤太久了。”
方篤之聽罷,忽然一笑:“小思說得對,是爸爸錯了。你特意回來陪爸爸過年,這些煞風景的俗事都該見鬼去!”
初六這天,方篤之還在廚房忙碌,方思慎在客廳裡喊一聲:“爸,我回學校去了。”
方大教授手一哆嗦,差點碎了個盤子。衝到門口,看見兒子身上穿著新衣裳,手裡拎個小塑膠袋:“這乾麵果我拿走了。”
“好、好……那,再帶點什麼……餃子好不好?宿舍沒法熱吧,你現在不能吃涼的……”
方思慎道:“宿舍裡有鍋。”
方大教授手忙腳亂地裝餃子,又瞥一眼兒子,道:“那幾件也帶到學校去穿吧,還得冷兩個月呢。”
“拿著麻煩,下次回來再換。”
方篤之動作停滯:“小思,你是說……下次回來再換?”
“嗯。”
方大教授壓抑住心頭狂喜,佯裝打量新衣裳:“長短是夠了,怎麼好像空蕩蕩的?小思,你要多吃點才行。”
方思慎最近一年生活窘迫,本就比原來瘦。這些天生病在家,雖說頓頓好吃好喝,食慾卻有限。再加上精神日夜緊張,對自己叫爸爸的那個人既要小心提防又要費心安慰,幾乎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不但沒長肉,反而更瘦了。
方篤之得寸進尺:“錢夠不夠花?爸爸明天就給你卡里打點伙食補貼。”
“爸!”方思慎用力嚷一聲。
方大教授搓手:“呵……對不起,爸爸又忘了,你長大了……”
方思慎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給小蔥大蒜澆水。然後收拾東西,打掃衛生,開啟電腦處理郵件。
有一封陌生來信,點開一看,居然是梁若谷。恭謹有禮的拜年問候之下,列著幾個向方老師請教的問題。
方思慎稍加猶豫,還是靜下心一一答覆。末了,字斟句酌加上兩行附言:“先賢曾有言曰:‘學術即心術。’此話不惟追究以何等心術做學術,更是考驗學術之過程與目的如何磨鍊心術。——有志於學者共勉。”
自己看看,也覺得老氣橫秋,面目可憎,恐怕惹少年人生厭。然而話卻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既要含蓄,又要有分量,只得如此寫法。
算算日期,離新學期第一次選修課還有兩週,郝奕師兄的授課提綱也發到了郵箱裡。同時備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