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總總忘得一乾二淨,但是,地藏王菩薩信任的永遠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抹滅,才是守護秘密的唯一方式。
佛,只所以為佛,因為他們懂得怎樣隱藏起來自己的骯髒。
本可相救,並非必救。
我非救苦救難菩薩,何必管人間苦難?
孟婆瞧了觀世音菩薩一眼:“命中註定灰飛煙滅,何須強改命運?”
金蟬子其實知道,孟婆並不信因果。
自然也不信命中註定。
孟婆曾說過,沒人命中註定要喝這碗孟婆湯,只是不喝孟婆湯過不了奈何橋罷了。
所謂的命中註定,不過神佛的一場遊戲。
規則是神佛定的,順著規矩走,是命中註定。
逾越規矩,則是逆天而行,引來的將是神罰。
孟婆,也畏懼神佛嗎?
金蟬子低頭自嘲一笑,誰又不怕呢?小鬼怕閻王,閻王怕地藏。閻王都怕的佛,區區孟婆,怎麼不懼?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鬼差,日日夜夜奈何橋頭布湯。
銅蛇鐵狗,在忘川之中游曳,發出啾啾的悲鳴。曾經千百年相伴,而今匆匆相見又是別理,誰能說鬼怪無情?
……
金蟬子收回目光,看著觀世音菩薩:“緣何不救?”
以觀世音菩薩之能,從地藏王菩薩手中救下奈何橋的靈魂輕而易舉,然而,觀世音菩薩宣一聲佛號,冷眼傍觀,看千萬靈魂湮滅六道。
孟婆不救,尚有理說,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不救,何理可言?
觀世音菩薩合十:“天命如此,神佛難救。”
金蟬子搖了搖頭幽幽嘲笑道:“好一句天命如此,神佛難救,某一天,小僧是否可以看神佛湮滅,不施援手?一句佛號,看神佛哀嚎,等神佛覆滅?”
觀世音菩薩看著金蟬子,似乎想看明白,眼前之人,可是相識千年的金蟬子,如此陌生,如此疏遠。
金蟬子臉色沉靜,臉上無波無讕,像一灘深冬之水,雖然清澈明淨,卻深不見底。
觀世音菩薩很少看不透不一尊佛,從不曾看不透一個人,而此時,他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清白:“天地不老,神佛不滅。”
金蟬子微微一笑:“如若天地不老,緣何滄海桑田變幻?如若神佛不滅,緣何神佛貪食王母娘娘蟠桃?神佛欺瞞了眾生,還想誆騙天地不成?”
觀世音菩薩不敢直視金蟬子的雙眸,垂下眸子,佛之言,欺騙得了凡人,愚昧得了眾生,又如何騙得了眼前人,目光澄澈如水,泠泠清寒:“你不懂神佛。”
金蟬子依舊嘲笑道:“是你不懂天命。”
觀世音菩薩微笑,低聲看著金蟬子說道:“三清不懂,佛祖不懂,我又如何懂?你又何曾懂?”
“朝生暮死的蜉蝣懂,日升夜落的金烏懂,春生秋枯的雜草懂,輪迴九世的金蟬懂,然而……凌駕眾生的神佛卻不懂。‘金蟬子緊閉雙眼,冷聲道:”不是不懂,他們是不敢懂而已。”
觀世音菩薩看著金蟬子,他說的是金蟬,而非金蟬子,縱然僧袍香疤,也不認佛門弟子,終是要叛出佛門嗎?反問道:“你真的懂了?”
金蟬子點頭:“懂了。”
“可惜……”良久,觀世音菩薩嘆息一聲:“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懂的也要忘記,洗一片白,染一身塵埃。”
金蟬子滿臉遺憾,遺憾的不是自己將要忘卻,而是眼前的菩薩看不透:“正因為懂了,才灑然接受九世輪迴,才含笑看神佛啖盡我肉身。可惜,你不懂,大慈大悲救難觀世音菩薩不懂。”
觀世音菩薩似乎聽不懂金蟬子刺耳的嘲諷,緩緩道:“我不曾吃。”
“不曾吃一口你的肉,不曾飲一碗你的湯。我沒有,你可曾知道。”
”不曾吃?冷漠旁觀,又何嘗不是罪?“
金蟬子睜開雙眼,看著奈何橋上的遊魂,開口道:“所以,我才願意與你多說幾句。”
觀世音菩薩突然覺得莫名的悲傷,自心底而來的悲傷,當下不再言語,逃避金蟬子灼灼目光,
奈何橋頭,又熙熙攘攘擠滿等待過河的靈魂,都排成一列,等待那碗孟婆湯。
也有迷茫的靈魂,徑直走上奈何橋,卻禁不住誘惑回首,痛到痙攣,想往回走,想要歸去,最終沉落忘川河,汙濁的波濤之中,為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不得解脫,或是永沉到底,不見一絲漣漪。
唯餘一聲聲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