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就是這裡了。我和所有的朋友一樣,從小一起長大,說著相同的話,懷著相同的心思,揹負著相同的負擔,我實實在在是一個和身邊的朋友們完全相同的人啊!
因此,在歐洲的學業告一段落以後,就強烈地想要回來。開始的時候,長輩們並不太諒解,大家都希望我們能再考慮一下。丈夫和我,兩個人求學的過程一直很順利,如果再多留幾年,也許還能再多有一些發展。可是,我們兩人一封又一封的信寫回家,只希望能讓我們回來工作。
終於,他的母親同意了。接到信的那天晚上,布魯塞爾正下著大雪,我和他牽著手在漫天雪花的馬路上飛奔而過,一面跑一面笑,路旁有行人停下來微笑地注視著我們,我就向他們揮手,大聲地說:〃我們要回家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真的,我那時候心裡只有這一個快樂的念頭;我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更不認為我能有些什麼貢獻,我想回來的原因其實是非常自私的,流浪了那麼多年,終於發現,這裡才是我唯一的家。我只想回到這個對自己是那樣熟悉和那樣親切的環境裡,在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人群裡停留下來,才能夠安心地去生活,安心地去愛與被愛。
所以,這個槭樹下的家,就該是我多年來所渴望著的那一個了吧。不過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平房,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不過種了一些常見的花草樹木。春去秋來,歲月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變化,而在這些極有規律的變化之中,樹越長越高,我的孩子越長越大,我才發現,原來平凡的人生裡竟然有著極豐盈的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的心中因而常常充滿了感動與感謝。
昨天傍晚,因為不放心後院裡新移植的荷花,儘管從臺北忙了一天回來,儘管天色已經很暗了,我仍然開了後門去探視。院子裡很安靜,荷花也無恙,這個時候,我聽到在我身後的芭樂樹上,在濃密的枝葉間,有小鳥撲著翅膀的聲音。晚霞已從暗紫變成深灰,其他的小鳥們早就睡著了,只有這隻小鳥在翻來翻會地撲著翅膀,大概是一隻新來的吧,也許還不習慣。我屏息地站在樹下,聆聽著它小小的微弱的聲音,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靜止,它終於睡著了。在我的已經開始結果的高大芭樂樹上,它終於有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窩。
我想,到了早上,它一定會和那幾十隻在我窗前喧鬧的鳥群會合,在槭樹上唱一些快樂的歌的吧,而在俄樹下的孩子們,恐怕到時候也是一樣會忍耐不住的。
我想,對著那樣美麗的一個早上,任誰都不得不從心裡唱起歌來的啊!
夏天的日記
1
症弦說:〃世界上唯一能對抗時間的,對我來說,大概只有詩了。〃
可是,我想,其實時間本身是沒有什麼改變的,四季總是依著一定的節拍,週而復始地唱過來。
山茶花開了以後,就可以等待紫荊,紫荊謝了以後,百合就會盛開,等百合都累了,就換上小朵的茉莉,而茉莉還在我窗前一朵一朵地散著清香的時候,後院的荷花就該已亭亭出水了。
而不論是在千年以前或者千年以後,不管是在印度的喀什米爾或者在中國的江南,只要夏天到了,在淺水的塘裡,荷花總是歡然開放。每一年、每一季,總是按著秩序,沒有一朵花會忘記,沒有一片葉子會猶疑。
大自然裡很多事物都不會改變,改變的只是人的心情。所以,不管採下花來是為了供在佛前或者是為了遠方的友人,花永遠是一種模樣的。而在這一千年中,時間也如花朵一般,本身既沒有改變,也就不會有錯誤,更因而不會有優傷了。
而我們人類,卻不幸地剛好是相反的一類。所以我要這樣說:〃能夠與錯誤和憂傷對抗的,在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詩了。〃
溫厚深沉如瘂弦,我想,他也許也會同意的吧。
2
有很多朋友並不太瞭解我,以為我是一個喜歡活在過去的日子裡的人。
其實,我並不是這樣的,我並不真的希望時光能倒流,讓我好重新再去活一次,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也許,在詩裡,在某一行某一段裡我曾經這樣寫過,可是,那只是為了語氣上的一種需要罷了。親愛的朋友,在現實生活裡,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所要的,我所真正要的,只是能從容地坐在盛夏的窗前,映著鬱綠的樹蔭,拿起筆,在極白極光滑的稿紙上,享受我內心的悲喜而已。
在這個時候,多年以前的那些時刻就會回來,年輕時那樣倉皇度過的時刻就會慢慢出現。就好像小時候在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