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為止我們從未真正相識。
風從每一扇緊閉著的窗外吹過有水聲從後臺傳
來燈光轉藍暗示此刻已經來到了灰茫清冷的忘
川臺下是誰在輕聲嘆息難道他是智者已經預知
結局?
燈光閃爍間所有的腳步突然都變得踉蹌與雜亂
高潮應該就是在前面橫亙著的那一條忘川遠處
波濤彷彿已經逐漸平息你看那白髮的水手在悠
長的等待之後不是正一一重返故里讓我們也互
相靠近互相碰觸穿過層層蓮荷的花葉終於緊緊
相擁立誓永遠不要再陷落在過往的泥沼之中。
(如果能夠就此約定這整整的一生都不許再有恨)
為什麼希望綻放之後即刻凋謝比蓮荷的花期還
短為什麼依舊有許多陰影在深深的河底迴繞交
纏渴盼中的愛與被愛啊在多年的隔離之後竟然
萬般艱難今夜的我站在岸邊只聽到有人頓足有
人悲泣河面無限寬廣那忘川的水流對我們竟然
毫無助益多少次在夢中宛轉低喚的名字如今前
來相會卻悚然察覺我們都已不再是彼此的天神
而是魔鬼燈火全滅布幕在驚呼聲中急急落下從
此流浪者的餘生啊將要輾轉在怎樣不堪的天涯?
千年之後有誰還會相信幕落之前我們曾經怎樣
努力想要修改這劇中的命運身為演員當然知道
總會有個結局知道到了最後不外就是死別與生
離可是總不能就這樣讓整個故事都在錯置的時
空中匆匆過去?
(這也是我們最深的悲哀整整一生我們辛勤種植
幸福卻也無法攀採)
幕落後所有的淚水是不是都必須吞回下一場的
演出再也不會有我們發言的機會歷史偏離我們
的記憶越來越遠卻從來不見有哪一個編劇者肯
向這世界致歉若是你還能聽見我高亢的歌聲傳
過水麵傳遍曠野請你一定要記得幕落之前我們
彼此狂熱的尋求曾經怎樣穿越過那些黑暗的夜
即或是已經明白了沒有任何現實可以接近我們
卑微的夢想沒有一塊土地可以讓我們靜靜憩息
當作是心靈的故鄉。
(這也是我們最深的困惑整整一生都要在自己的
家園裡扮演著永遠的異鄉人)
——一九八八·五·八
雙城記
前言:
去年秋天,人在北京。有次坐在計程車中,忽然瞥見一處街名,是兒時常聽長輩說起的,先母舊居應該就在這附近。
於是央司機繞道去看一看,並且在說出地址之後,還向他形容了一下我曾經從舊相簿裡見過的院落和門庭。
司機沉吟半晌,回答我說是還有這麼一個地方,不過卻絕不像我所形容的模樣;也許,還是不去的好。
聽從了他的建議,我們默然向前駛去,黃昏的街巷終於復歸成陌生城市。我只記得那位先生雙鬢微白,在駕駛的途中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那天晚上夢見了母親。
夢裡 母親與我在街頭相遇
她的微笑未經霜雪 四周城郭依舊
彷彿仍是她十九歲那年的黃金時節
彷彿還是那個穿著紅緞裡子斗篷的女孩
憧憬像庭前的海棠 像芍藥初初綻放
卻又知道我們應是母女 知道
我渴望與她分享那些珍藏著的記憶
於是 指著城街 母親一一為我說出名字
而我心憂急 怎樣努力卻都不能清楚辨識
為什麼暮色這般深濃 燈火又始終不肯點起
媽媽 我不得不承認 我於這城終是外人
無論是哪一條街巷我都無法通行
無論是昨日的還是今夜的 北京
——一九九一·二·十九
留言
——寫給尼采的戴奧尼蘇斯
1
在驚詫與追懷中走過的我們
卻沒察覺出那微微的嘆息已成留言
這就是最後最溫柔的片段了嗎 當想及
人類正在同時以怎樣的速度奔向死亡
二月過後又有六月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