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的長春藤
讀楚戈〃散步的山巒〃後記
很早就聽說有這麼一個人。
聽說他在故宮博物院裡作研究,對銅器還是什麼別的寫過幾本大書,聽說他原本是詩人,可又很愛畫畫。
在版畫家畫廊裡看過他的版圖,在別人的詩集裡看過他的鋼筆插畫,有時候他用楚戈的名字寫些書評。在一些和藝術界有關的報導裡,也常有他的名字出現,那時候別人會用他的本名,叫他袁德星,通常是在報導故宮博物院的新聞裡。有時候。記者會在袁德星三個字下面加上一個括抓,裡面註明這人就是詩人或者畫家、或者藝評家楚戈。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子,但是,在我心裡,已經為他作好了一幅畫像。
我想,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應該是長身玉立,瘦削而穿著飄飄然的長衫的那一種。名字裡有個德字,應該是比較嚴肅沉默,不苟言笑的那一種。寫過那麼幾本有份量的大書。應該是和你應對時,以謙和來暗示他那位得驕傲的身分的那一種。筆名叫楚戈,應該是言談鋒利如刀的那一種。又寫詩又畫畫,應該是隨時都會和你冷冷地道別,隨時都會自我封閉起來的那一種。
在我的想象裡,他甚至會長得比較黑,也許是他的名字給我的指示,也許是因為約略地知道,他早年當過兵,流過浪、吃過一些苦。
所以,當三年以前,我在臺北的春之藝廊看到他本人的時候,不禁有點憤怒,這個人怎麼可以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呢!
那天,朋友好心為我介紹:
〃來,楚戈來了,我帶你去看他。〃
當時我正站在一幅楚戈所畫的水墨畫前面,我喜歡他那張畫裡空靈而又熱情的境界,就很高興地跟著朋友往畫廊的入口處走過去了。
我想,我可以接受他長得比較矮小的現實,我可以接受他沒穿長衫都穿了功夫裝一身短打的現實,我甚至也可以接受他熱情的握手一點不含蓄一點也不嚴肅的現實;這些在初次見面的打擊我還都可以接受。
但是,在那天,在剛剛開始認識他的時候,我實在無法習慣他的笑容。
那是很難形容,好象一個小孩子一樣沒有修飾沒有提防的笑容,很天真、很快樂、很坦白的笑容。這樣的表情我們通常只能在十五六歲少年的臉上見到,但是拿來放在一個應該已經有四十多歲的藝術家的臉上,實在讓人無法習慣。
我們之間只交談了幾句就結束了,我轉身之後向朋友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當時的心情:
〃這個人怎麼那麼愛笑?〃
而在今天,在三年之後的今天,在我翻讀楚戈的詩畫集〃散步的山巒〃之後的今天,我才明白,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兵士到一個學者一個藝術家的這條長長的路上,能夠自我支撐、自我安慰和自我惕勵的力量,恐怕也都是來自一顆天真的心和一幅天真的笑容了吧?
詩人揚牧說楚戈是:〃在現實的悲憫情調中高潔地維持著近乎稚氣的樂天,化夢魘為嘲弄。〃
而楚戈自己說:〃人家都看我無所謂的樣子,實際是因為我太有所謂的關係。〃在那樣不設防的笑容後面,藏著多少苦澀的淚呢?
雖說我們很多很多的人都受過戰亂的影響,但是,這其間的遭遇仍然有很大的不同。五六歲時被父母抱在懷裡的流浪其實並不算流浪,那十五六歲時就孑然一身跟著軍旅飄蕩的才是真正的漂泊啊!
那個時代裡的幼兒和少年只有幾歲的差別而已,但是就因為這幾歲的差別就註定了我們一生的命運。年紀小的因為跟著父母,所以無論是讀書或是以後進入社會,總要比較容易一點,而那年紀稍長的,在十五六歲時就要獨自面對他一生中最強烈的一次苦難了。
我和楚戈相差大約有十歲,我和他的命運正是那幼兒和那少年的命運。十年的差別在今天看起來並不重要,而在當年,就是這個差別決定了他必須要離開家鄉離開父母,從此獨自一人面對整個世界的那種遭遇,都種往前走時令人害怕往回看時又令人心酸掉淚的遭遇啊!
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呢?
要怎樣才能活下去呢?除了〃卑微的番號〃之外,要怎樣才能讓人明白他也是一個有夢有理想的生命呢?除了〃行囊中的幾本破書〃之外,要怎樣才能餵養那渴望求知到幾乎瘋狂的〃飢餓的靈魂〃呢?
這其中的辛酸與苦澀是不可能完全記得或者完全說出來的了。相反的,楚戈除了在這本書的最後,在他那篇〃古物出上記〃裡稍微透露了一些以外,在整本詩集裡,他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