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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哥兒為著疑過母親姐姐羞愧,還生起程姨娘的氣來,他夜裡貼餅子似的睡不實,心裡存了氣,過得幾日覷著無人,自個兒甩開小廝,到清音閣去了,他要去告訴姨娘,太太跟姐姐絕不是那樣的人。澄哥兒小時候倒乖巧的,年紀愈大越顯出頑皮性子來,鑽假山洞子看書,躲起來下棋釣魚,一時不見他,便連小廝也並很著急,哪裡知道他爬了假山廊去了清音閣。那廊道是斜著造的,兩邊傾斜上去,靠著見山樓,轉過一邊就是進了另一重院落,清音閣一向少人去,他爬到最高的地方踩著石頭翻過去,落地正是假山,爬過兩梯石階,見清音閣前還有人看守,先自皺了眉毛。程姨娘是家生子,她老子娘都在府中,紀氏調開了這一家子不在緊要處當差,可這親親眷眷總還有些沾連,那個送信的小丫頭子,就是程姨娘姐姐的女兒,八九歲大在外院灑掃,因著年紀小,又時常在院間來往,不惹人注意,這才找到澄哥兒跟前。程姨娘在清音閣裡關久了,看守的婆子也不十分精心,總歸跑不出去,守著門躲在廊道里拿袖子扇風:&ldo;別個院頭還能砸巴點冰味兒,憑這兒冰渣子都沒一星,說是個姨娘,還不如廚房裡升灶的二丫頭她娘得體面。&rdo;&ldo;你可趕緊住了嘴吧。&rdo;另一個伸個懶腰:&ldo;哪兒去尋這樣輕閒的差事,二丫頭她娘倒是能吃能喝,這大日頭底下不照樣跑幾個院子送菜。&rdo;&ldo;閒是閒了,油水也撈不著了,得了個哥兒的,也這麼摳摳索索,三棍子崩不出一戳銀星子,這差事當得氣悶。&rdo;她身上穿著蔥綠杭綢比甲,一伸手還戴了一隻絞紋銀鐲,聽見這樣埋怨,另一個就扯她的手:&ldo;你這身上穿的,腕上帶的,哪個不是榨來的,還不足性?&rdo;前頭那婆子撲哧一聲樂了:&ldo;不要白不要,拿了她的東西,就得幫著她辦事?叫她出這門一步,咱們都得不了好,想見兒子,不如唸經的時候闔闔眼兒,夢裡也就見著了。&rdo;&ldo;原是太太沒兒子,如今得個哥兒,那一個也不至這麼看重,說不定隔兩年就放她出來了。&rdo;後邊那個壓低了聲兒:&ldo;北府裡的太老爺,眼看要直腿兒,想把那一個過繼了的,還不是沒成,就沒這個命!&rdo;澄哥兒心口咚咚直跳,臉色發白,回去的時候連牆都差點翻不過去,等小廝尋著他,他正在山間堂前坐著,看著水缸裡頭碗口大的紅蓮花怔。夜裡睡時卻又似回到那個石屋,小丫頭的話就在耳邊,一層層的出著冷汗,坐起來拿毛巾擦身,開了窗子透風,第二日便頭昏腦熱生起病來。又是湯又是藥的灌下去,姐妹們日日都來看他,睡的迷迷濛濛聽見明潼問蟬衣:&ldo;哥兒夜裡睡著,你們便躲了懶了?不知道起來瞧瞧窗門?一個個都去樂姑姑那兒領罰!&rdo;一隻手撫上他的額頭,搽他鬢邊的汗珠,夏日裡風寒最難受,外頭這樣熱,還得捂了被子發汗,喝不得涼的,明潼捧了薑湯吹溫了喂他,澄哥兒眼睛一熱,闔緊了眼皮,手在薄被裡頭緊握成拳。他想問一問,問一問姐姐是不是真的,可他卻不敢開口。澄哥兒把明沅送到香洲前,紙糊的燈籠照不分明去路,石橋上的雪掃到兩邊,沿著兩條玉帶就是橋板,明沅心裡嘆口氣:&ldo;二哥哥趕緊把袍子繫緊了,若是害了病,三姐姐只怕要從太外祖母那兒飛回來瞧你。&rdo;澄哥兒聽見這話臉上神色一鬆,眼睛卻望著一湖黑水,抿了抿嘴角:&ldo;六妹姝進去吧,我這便回去了。&rdo;明沅目送他走遠,采菽扶了她往裡去,行到橋中,采菽看看明沅:&ldo;姑娘也不必太憂心了。&rdo;她離得最近,只聽見一句,這一句也夠了。明沅目光睇過去,又轉回來,屋裡卻燈火通明,采薇九紅沒一個出來迎的,采菽解了鬥蓬:&ldo;你們這是怎的?姑娘回來了。&rdo;采薇急急迎出來,滿面喜色:&ldo;姑娘快來瞧,太太那兒賞了座繡屏下來!&rdo;明沅身子一側,便看見那付玻璃紗繡的白玉蘭花兒,粗枝赭色,每朵玉蘭都有拳頭大小,瓣大色明,靠近花蕊處還透著粉色,連苞帶朵統共四十九朵,這座屏一擺,好似屋裡植了一株玉蘭樹。&ldo;我問了抬屏來的婆子,除開咱們院裡,別個都沒得著。&rdo;采薇興高采烈,餘下幾個小丫頭子都圍著立屏看,這四十九朵就是她們數了好幾回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