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恐怕壞了,我什麼也看不真切;我的耳朵也近於失聰,捕捉不到他飄渺的話語。我和他之間,隔了層厚厚的牆,一堵我們曾經嘗試著推翻卻在一夜間重建的牆。
有些東西不是高牆所能阻隔的,比方說流言。
高牆是滋生蜚短流長的溫室。
太清閒的女人總有無窮無盡的驚人的想象力。
關於靈妃、洛兒和我之間的恩恩怨怨,已經有新的版本流傳於世。在她們的口裡,我成了幕後最大的推手,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腳下。洛兒流產,靈妃被黜,唯一的贏家只有我。黃雀捕蟬,螳螂在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才是真正的獲利物件。故事的繪聲繪色跌宕起伏精彩絕倫讓我自己都快虛榮心膨脹到相信我有這樣的實力,縱橫捭闔、睥睨天下。
我的病倒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
因為我心虛。
我確實心虛,想不到我平日裝模作樣弄得太好,以致於在別人心目中留下了心思縝密運籌帷幄的強人印象。
真正心虛啊,我哪有這樣的頭腦和心理素質去佈置這樣的局。
如此厚愛,我真當是誠惶誠恐,汗顏至虛脫。
“多精妙的主意啊,我就想不出來。”靈妃的話猶在耳邊時時響起,她或許走錯過很多步,這件事倒認的極清。
所以她是一個聰明人。
聰明人都想不出來的主意,愚笨著如我又何德何能。
不知道這些散播流言者的目的達到了多少。反正鴛鴦的神色已經有點不自然,洛兒來串門的次數也大為減少,當然這恐怕與楚天裔當著我的面叮囑她不要總是打攪我有著莫逆的關係。唯一沒有變化,抑或是對我更加親熱的人是綠衣。
她給出的理由是王爺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我是該欣喜若狂感激他的信任還是該歇斯底里毀了這壓抑的一切。
舊曆年的炮竹聲在伊若回到家裡的時候響起。
一同到來的還有商文柏,那個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名字。
他出現時的身份頗為有趣,伊若公主的家庭教師。呵呵,不厚道,我的大哥,一來就搶我的飯碗。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控訴就已經淚流滿面。反反覆覆的只有一句話“帶我走,帶我走。”
他拍著已經哭得打嗝的我的後背,輕聲說:“好。”
“嘉洛,你還好嗎?”
多久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了。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誰,幸而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記得。我不是水柔清,不是水家的大小姐,更不是應當承受這一切的人。我只是司嘉洛,來自異時空的過客。
楚天裔聽說他精通醫術,便同意讓他給我把脈。
我照例是要躲在幃帳後面的,紫色的厚實的布幔下,我的手腕纖細蒼白得有如風中瑟瑟發抖的單薄的梨花瓣。我們之間隔著布幔,紫色的厚實的布幔,可是我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微蹙的眉頭,這種焦急心疼的表情將他好看的面龐糾結成一種名為“關心”的情緒。
於是我便潸然淚下。
房裡沒旁人,因為他診斷時切忌任何人的打攪。
我從布幔後掙扎著坐起來,攥著他的手,彷彿是在攥著沉淪前最後一塊浮木。從他走進這間屋子開始,我就知道是他,他的氣質獨一無二,可以讓我安心。除了他,還有誰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嘉洛,嘉洛。”
我讓他幫我把布幔收起來,面對面的說話。從苗疆回來以後,他就去水家找我,但那時水家已然中落,好容易輾轉找到的幾個老家人也不知道“司姑娘”的下落;唯一的線索就是水家的大小姐——已經進宮的水柔清,她或許知道自己的乾姐妹的去處。於是他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城,在自己的朋友的幫助下,揭了給太后治療怪病的皇榜,順利來到宮裡,哪知又宴了一步,人人都對曾經被冊封為公主的水柔清忌諱莫深。正當無濟於施的時候,他誤打誤撞結識了皇宮裡頭人人都頭痛三分的小魔王——伊若公主;併成功地以他的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形象和出神入化的醫術贏得了小女孩的崇拜。太皇太后老人家也很喜歡這個謙和溫文的年輕人,索性把他留在宮裡教授伊若學問。
沒天理啊,楚伊若同學在我手下時天天想著怎麼出去玩,一到他面前就成了勤奮刻苦的好學生。我看著他那張少女看了會盤算著怎麼把他拐進洞房,小姑娘看了會幻想我以後的相公一定要這樣,老太婆看了想招他當女婿的漂亮面龐,心裡親切的要命,連眼淚也不知不覺間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