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他現在的年歲差不多,也許正在這個年歲上。
一個黑黑實實的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捱到他的跟前,問:“到了老家?不是還有一兩天的路程嗎?”
另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聽說到了還沒見過的家鄉,也擠過來,扒著車窗說:“哪裡?
還沒有到嘛!“
大的叫大貴,小的叫二貴,中年婦人是孩子的母親。一說到了老家,孩子們都高興。朱老忠也抖擻著精神,笑嘻嘻地說:“人,到了邊遠的地方,一見了直隸人,都是鄉親。回到保定,就象到了家鄉一樣,身上熱烘烘的。”
真象到了家鄉一樣,他們心上興奮得突突地跳起來。朱老忠還是迷迷怔怔,當他出外的時候,正比大貴小一點,比二貴大一點……他舒開兩條胳膊,打了個呵欠,又低下頭去。眯糊上眼睛,細細回味夢裡的情節和人物。父親朱老鞏,那個剛強的老人,矯健的形象,永遠留在他的心上,永遠不會磨滅。又想起姐姐,三十年不通音訊,也不知道怎麼著呢?想著,他的思想不知不覺又沉入過往的回憶裡:在那艱難的歲月裡,父親去世以後,剩下他和姐姐兩個人過日子。還和過去一樣,他每天下地做活回來,姐姐做熟了飯,兩個人一塊吃。年歲小,日子過得急窄。有一天晚上,姐弟兩個正插著門睡覺,有人從牆外咕咚咚地跳過來。姐姐爬起身子,悄悄把他捅醒,說:“虎子!小虎子!你聽牆外頭跳進人來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扒著窗格欞朝外一看,在月亮地裡,有人走近小屋。影影綽綽地看見那兩個人臉上都蒙著黑布,露著兩個眼睛。走過來敲著窗戶說:“開門!開門!”這時嚇得姐姐渾身直打機靈,他說:“姐姐!甭怕甭怕!”話是這麼說,外面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連他自己心裡也打起哆嗦來。
兩個強人在窗欞外頭,賊眉鼠眼地唬著:“開門不開?不開,我們就要砸!”
他說:“不開,不能開!”又躡手躡腳走到外屋,擒起一杆禾叉,站在門道口鍋臺上,姐姐站在他的脊樑後頭,渾身哆嗦圓了。那兩個傢伙果然要砸門,咣!咣!咣地幾家夥,把門砸開,一個箭步跳進屋子。他舉起禾叉一插,也沒插住。被強人捋著叉杆抓住他,擰過胳膊,摁窩幾按在地上,把他捆起來,嘴裡塞上棉花套子。姐姐嚷了兩聲,要往外跑,被強人攔腰摟住,拖進屋裡……
聽見姐姐慘叫,他心裡又氣又急,可是年紀小骨頭嫩,又有什麼辦法?
等強人走了,姐姐踉踉蹌蹌地走過來,臉色慘白得怕人。顫著手給他解開繩子,說:“虎子!走吧,走吧,逃活命吧!爹爹死了,霸道們不叫咱們活下去呀!”
他眯瞪眯瞪眼睛,說:“一個人,孤孤零零的,怎麼走法?”姐姐哭哭泣泣,包上幾件破衣裳,捆上一條破棉被子,說:“去找老祥大伯,叫他送你。走吧!普天底下哪裡黃土不生芽,非死在這兒?”
他問:“你呢?”
姐姐一下子哭了說:“我?”她說出一個字,又沉默住。瞪起眼睛在黑暗裡盯著弟弟。
老半天才哭出聲來說:“兄弟!親兄弟!你甭管我了,我見不得人了!你走吧,走吧!”
在黑夜裡,周圍靜寂得怕人,姐弟兩個踏著月光偷偷地走出小院。出了門往西一扭,沿著房後頭的水塘,走進大柳樹林子,到了河神廟底下,小虎子又站住。父親打架護鐘的形象,又現在他的眼前。姐姐扯著他的手說:“快走!快走!”才沿著千里堤走出來。出村的時候,引起一陣犬吠,離遠聽得千里堤外頭,滹沱河裡水流聲,嘩嘩地響著。走到小嚴村東邊下了大堤,到老祥大伯的家裡。
老祥大伯聽說小虎子也要出外,心上一下子皺起疙瘩,半天不說話。老祥大娘也暗裡抽泣,看著朋友的孩子為難。實在難離難捨呀!等公雞叫了一遍,天快亮了,老祥大伯扯起褡包,殺了殺腰,拍拍胸膛從屋頂上抽下一杆紅纓槍,扛在肩上。叫他兒子志和給虎子背上行李,穿過梨樹林子,送小虎子出村。走出梨樹林子的時候,老祥大娘又把虎子叫回來,拍著他的肩膀說:“虎兒!虎兒!不管走到哪兒,莫要忘了給我來封信。嗯!常言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啊!你娘雖說死了,還有我,還有你姐姐哩!心上牽你,孩子!“她說著,又流下眼淚來。
路上走著,志和說:“虎子哥!你出去了,找到落腳的地方,也給我來封信,我去找你。”
他回過頭,盯著志和走了七八步,才說:“不,兄弟!幾年以後我還要回來,一定!”
說著,抬起頭一看,老祥大伯高大的身影,扛著長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