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我送入退思齋,想了一想,亦不再深究,只令魏珠給我取茶。
才下地呷了口茶,門外走來小廝,與魏珠低聲私語一番,魏珠回來言道太子忽至退思齋前廳相候。
我問了時辰,正當酉戌之間,照例是康熙用膳之時,如何太子回來此處尋我,我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又問明只有太子一人前來,方換了潔淨便裝悠悠踱過前廳。
紅木雕花格几案和地上林林色色堆滿了御賜之物,差不多佔去半廳,太子除了披風,背對著我站在窗前,我走到他身後,清一清嗓子,太子肩頭一動,拖長音調,轉過臉來:“玉格格——”
廳內燭火通明,只見他鼻樑上駕著一副西洋墨晶眼鏡,鏡片上分別貼了兩張圓形白紙,赫然寫了兩個字,一為“嫁”,二為“我”。
我張大嘴,呆了半響。
太子摘下墨鏡,露出他的心靈之窗:“正所謂玉格格好心救回本王的性命,可嘆本王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我抬起下巴:“本王,你大腦缺氧麼?”
太子深吸一口氧氣:“我不癢。”
我掉轉頭走出前廳,遠遠比個手勢,示意魏珠牽過我的馬,太子緊追不放:“嫁給我,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霍然止步,正打算正面評價一下太子這種外放式的常人難以理解的美,康熙派來尋他的人已踏進退思齋,因不再言,各自上馬,一前一後去往康熙下榻的瓊華島慶霄樓。
雖是入夜,瓊華島上四處燈火通明,可奪月輝,尤其慶霄樓前一大片冰場,八旗將士分為兩隊,一隊穿黃|色軍服,一隊白色軍服,配護膝,背插小旗,分八旗的八種顏色,以便分別,列隊入場,有以速度取勝的,稱為“搶冰”,按滑到皇帝面前龍旗下的先後排名次,也有花樣滑冰,稱為“走冰 ”,或金雞獨立、或童子拜觀音、其他諸如哪吒探海、朝天蹬、冰上耍飛刀、飛叉、弄旙、雙飛、扯旗等等既是冰嬉又是雜技,令人目不暇接。
康熙興致頗佳,親自坐在特製的冰床遊樂於冰上,冰車形如轎,下置木刀,底附鐵條,車內可容三五人,圍有帷幔,內建貂皮坐蓐。前有數人滑冰牽挽,後有人左旋右推,甚是熱鬧。
我駐足瞧了片刻,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分領八隊人馬龍擺尾式,從臨時設立的門入場,上置“天球”下放“地球”,接近球門時,以箭射球,以多者為勝,有個名目喚作“轉龍射球”,端的精彩紛呈,引得康熙不時開懷大笑。
如此鬧了約近一個時辰,眾人方盡興而歸,太子始終不曾入場,此刻方迎到康熙身邊侍奉,我留神看他,那副墨鏡已收得不見痕跡,方鬆口氣,就著十三阿哥遞過來的茶盅淺淺飲了一口,太子忽將眼睛看著我,抬高聲音:“皇阿瑪,兒子剛從玉格格的退思齋而來,有一心願,求皇阿瑪成全。”
話音方落,十三阿哥失手打翻茶鍾,全濺在膝上,四阿哥倏然立起,疾步過來,從我手中接過錦帕親自拭去表面水漬,又攙著他起身走入後室,我欲隨其後,太子卻發聲:“玉格格且慢——”
我腳下一停,康熙深深看我一眼,道:“去罷。”
太子啞口,我自抽身走進內室。
四阿哥見我進來,同十三阿哥低語了一句什麼,便返身出去。
而我在四阿哥與我擦肩而過時叫住他:“等等。”
四阿哥聞言止步,我先到十三阿哥身邊替他檢查了一下褲管內膝蓋處每日更換的藥布是否未被水滲入,方睨了四阿哥一眼:“耳朵過來。”
四阿哥看看我,又瞅瞅十三阿哥,正色道:“有事說事。”
我偏過頭,十三阿哥配合地發出打呼聲,但他一雙眼睛睜得好比銅鈴。
我伸出雙手,把十三阿哥的臉扳到朝裡,四阿哥這才停到我身邊,我拉過他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劃了五個字“太子找麻煩”,四阿哥還沒回答,十三阿哥突然偷偷大怒,悶聲道:“豈有此理!”我莫名其妙低頭,發現錯把十三阿哥的手當成四阿哥的。
四阿哥早將我寫的筆劃都看在眼裡,因沉吟道:“的確是件大事——”又趨近我耳旁,“晚上來我房裡,我們秉燭夜談。”
十三阿哥轉回臉,吧嗒吧嗒眼睛:“四哥,我也要秉燭夜談。”
四阿哥把眼皮一掀:“你睡你的覺。明兒我再找你談。”說完,他靴聲囊囊地走了出去。
十三阿哥和我對視一眼,笑道:“今日四哥可高興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