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的父兄早年就戰死沙場,沈皇后既族內無人,又與皇帝夫妻情淡,皇帝寵愛秦貴妃,秦家在前朝勢力深厚,而秦貴妃本人又育有一女二子。
沈皇后知道,她一死,中宮之位就是貴妃秦氏的。沈皇后擔心愛子遭到秦氏戕害,臨終前託孤於我,希望我能陪伴照顧蕭繹,希望蕭繹能平安長大,避過來自秦氏的明槍暗箭,最終坐上景朝皇位。
只有登上帝位、權掌天下,才能真正的平安。東宮是通往帝位的唯一途徑,而民心是勢單力薄的蕭繹,所背靠的最堅實的倚仗,然而我為滿足一己情|欲,勾引少年蕭繹,把蕭繹的太子之位勾沒了,名聲也勾壞了。
沈皇后對我有大恩,我卻做出這樣的事來,對不起沈皇后,也對不住蕭繹,又如何能在晉王府中安坐,安心地看著蕭繹為我洗手作羹湯。
自沈皇后病逝,至我成為晉王妃的這八年裡,諸事我皆不記得,都是由綠璃今日白天講與我聽的。儘管期間聽得我目瞪口呆,但我不會有半分懷疑綠璃話中的真假。
綠璃不會對我說謊。綠璃六七歲時就因病燒壞了腦袋,被家人拋棄,流浪街頭。在我將她帶到虞家收留後,心智痴誠的綠璃,從此就只認我一個人。
心智有缺的綠璃,待我是一根筋的赤誠。因在與我初見時,旁人令她喚我為“小姐”,從此她再不改口,哪怕在我離開虞家,將她帶到沈皇后宮中後,她也依然對我一口一個“小姐”地叫著。
如今我是晉王妃,綠璃仍喚我為“小姐”,想來我在謝家、雲家為婦時,她都是這樣喚我。
這八年不僅對我來說是滄海桑田,對蕭繹、雲崢等人、對旁觀看戲的世人,也是世事多變遷,獨獨對綠璃來說沒甚變化。
謝夫人也好,雲夫人也好,虞女官也罷,晉王妃也罷,小姐都還是她的小姐,小姐一直和她一起,沒有一天分開過。
我想得感慨,撩起半幅車門簾,看向正駕車的綠璃。我現存的十六歲記憶裡,綠璃還是憨純的少女,而眼前的綠璃,雖心智仍如痴童,但容貌是結結實實長了八歲,已是二十餘歲的大姑娘了。
想得動情的我,忍不住要對綠璃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時,轉念又想綠璃聽不明白,話頭也跟著轉了,“等到春醪亭酒肆,點個燒雞給你吃好不好?”
華燈初上的京城夜色中,綠璃一聲歡呼,“好耶!”
馬車走了約半個時辰後,在敦泰坊四合街角停了下來,我扶著綠璃的手下了馬車,見眼前就是春醪亭酒肆了。
與京中繁華酒樓相比,這間酒肆只巴掌大點地方,連正經門匾也無,就門口掛了塊小木牌,上書著的“春醪亭”三字,都已斑駁掉漆了。
然而地方雖偏雖小,酒菜味道卻似不錯,我與綠璃走進肆中時,見肆內生意興隆,烏泱泱坐滿了酒客,只近角落處還有一兩張小桌空著。
酒肆小二見有客至,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邊致歉笑說“對不住貴客”,邊客氣地引我和綠璃往角落裡的空桌走。
酒肆中的酒客,多是布衣出身的販夫走卒,但角落處卻坐有一名錦衣公子,身著紫羅雲絲袍,腰束白玉蹀躞帶,通身氣度不凡,手邊還放有一柄鏤金寶劍。
因這般人物當是恣情任性、鮮衣怒馬,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身在這簡陋小店就似塵土中的明珠、黑夜裡的螢火蟲,實在太過扎眼,我在走近前去時,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錦衣公子似無所覺,頭也未抬,仍是垂眸慢飲著杯中酒。而他身後侍立的隨從,卻悄悄抬眸看我一眼,又落下看他家公子,又悄抬眸看我,又落下看他家公子。
眼珠子似乎很忙,但不知為何要這麼忙。
我心覺有一絲古怪時,衣袖忽被人輕牽了下。是身邊的綠璃,她眼巴巴地望著我道:“小姐,燒雞……”
小二已將桌子撣乾淨了,我在與錦衣公子相鄰的角落小桌前坐了,向小二吩咐道:“來一壺淡酒,一隻燒雞。”
小二動作麻利,應一聲後,很快就將淡酒和燒雞送來。我因仍被那八年記憶深深震懾著,沒有享用美食的心思,就邊看綠璃大快朵頤,邊抿著一杯淡酒、暗想心事。
卻也沒法靜心細想,因酒肆嘈雜得很,酒客們多已喝得半醉,藉著醉勁暢所欲言,拉扯著京中新鮮事當下酒菜,人聲鼎沸。
連聊了近來京中幾樁新鮮事後,有幾個五大三粗的酒客,似乎覺得都不夠帶勁,又將話題轉到了晉王夫婦身上,聊起了我與蕭繹去年冬天的那場婚禮。
一酒客挑著眉毛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