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都穿上大褲衩兒了,你媽也穿上大褲衩了,你……”
李雲芳心想,他怎麼這麼羅嗦呀!又想他爸爸燙死以後,他們家的生活確實困難多了,連一碗餛飩都要數著吃了,太慘了。她的目光一軟,他的嘴皮子就受了刺激,硬梆梆的越說越來勁了。
“你爸爸的大褲衩用綠毛巾縫的,是吧?你媽的褲衩是粉毛巾縫的,對不對?你兩個弟弟的褲衩是白毛巾,你姐姐和你的大褲衩子是花毛巾,我沒說錯吧?吃了晚飯,你們一家子去大馬路上乘涼,花花綠綠是不是挺……”
李雲芳紅著臉笑了。“我們一家子穿開襠褲,你管的著嗎!”
“你看你看,你根本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覺得花花綠綠挺……挺溫馨的。我就是不認識你們家,一看這打扮也知道起碼有三個人在毛巾廠上班。這能賴你們嗎?不發獎金老發毛巾,你們家柳條包都撐得關不上了,這能賴你爸爸,能賴你嗎?我要是毛巾廠的,就用花格子毛巾做套西裝,整天穿著上班,看看廠領導高興不高興!”
“大民,你貧不貧呀!”
“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你們一家子穿著毛巾在屋裡待著,我就什麼都不說了。上了街還是應該注意影響。縫褲衩的時候應該把字兒縫起來。每個屁股蛋兒都印著一行‘光華毛巾廠’,好像你們全家走到哪兒都忘不了帶著工作證一樣。”
“快閉嘴吧,水都溢了。”
“我的話還沒完呢!”“你少說兩句不行嗎?”
“不行,不說夠了我吃不下飯。”
“那你就餓著唄!”
李雲芳不當回事,閃著細腰嘻嘻哈哈地走開了。他嘴唇發乾,嗓子眼兒裡塞滿了自知之明,知道一堆廢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他自卑得睡不著覺,摸著兩條短腿,想著兩條長腿,發現自己跟她沒什麼好說的了。
天下的王八蛋都是一樣的。聰明的技術員去了美國,走前說不吹,走後來了一封信,說還是吹了吧,李雲芳得了憂鬱症,開始幾天不說話,隨後就不吃東西了。她披著一塊粉色的緞子被面,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三天,誰勸也不下來。她母親的哭聲在大雜院上空久久迴盪。張大民很高興,心說該,該!大半夜睜開眼,接著說該,活該!鼻子突然一緊,眼窩兒就溼了。
李雲芳的姐姐找到張大民,流著淚嘟噥,好話有一萬句了,死馬當活馬醫,你也給幾句試試?張大民矜持了一下,她姐姐忙說我們沒別的意思,這麼沒出息誰還要她呢。張大民又矜持了一下,梳了梳頭髮,漱了漱口腔,換了一雙厚底兒鞋就跟著去了。
他嚇了一大跳。李雲芳臉色蒼白,兩腮深陷,腫眼像兩隻爛桃子,目光凝視著桌子底下的一個地方,他坐在她對面,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她的小虎牙以前特別好看,現在兇狠地毗著,像野豬的牙一樣。
“雲芳,你知道你披著什麼東西嗎?”
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你披著一塊杭州出的緞子被面,你知道嗎?它是你媽給你縫結婚的被子用的,你把它披在後背上了,你還給披反了。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變魔術的,不是臺上的,是天黑了馬路邊兒那種,你覺著自己挺高階是不是?”
還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你為什麼不說話?江姐不說話是有原因的,你有什麼革命秘密?你要是再不吃飯,再這麼拖下去,你就是反革命了!人家董存瑞黃繼光都是沒辦法,逼到那份兒上了,不死說不過去了。你呢?裹著被面嚥下最後一口氣,你以為他們會給你評個烈士噹噹嗎?這是不可能的。頂多從美國給你發來一份唁電就完事了。你還不明白嗎!”
李雲芳眼珠兒一動,把臉轉過來了。張大民擦擦腦門子上的汗粒子,扭頭說有煙嗎?李雲芳的弟弟顛顛地跑進來,給他點了一支菸,悄聲說你接著說我爸讓你接著說,又顛顛地跑出去了。張大民暗叫說個屁!這是美麗活潑的假小子李雲芳嗎?他的心都碎了。
“雲芳,我幫你算一筆賬,你不吃飯,每天可以省 3塊錢,現在你已經省了 9塊錢了。你如果再省 9塊錢,就可以去火葬場了,你看出來沒有?這件事對誰都沒有好處,你餓到你姥姥家去,也只能給你螞省下18塊錢。你知道一個骨灰盒多少錢嗎?我爸爸的骨灰放在一個罈子裡,還花了30塊錢呢!你那麼漂亮,不買一個80塊錢的骨灰盒怎麼好意思裝你!這樣差不多就一個月不能吃東西了。你根本堅持不了一個月,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你還沒掙夠盒兒錢呢!雲芳,西院小山他奶奶都98歲了。你才23歲,再活75年才98歲,還有7